畢志磊、李泊螯攙扶著塗麗婕,讓她坐起來,透過窗口看著來看望她的闖海人,極孱弱地說:「感謝大家!」
「麗婕,保重!」
「麗婕,保重!」
院子裡的人們發出一聲一聲的祝福。
「我走啦!」塗麗婕又說了一聲,腦袋一歪,離開了這些真心愛她的人們。
「麗婕!」畢志磊狂吼一聲。
「麗婕!」李泊螯也狂吼一聲。
「麗婕!」歐陽莉雪、石箐箐、夏侯博、杜泓伯、王傑超、丁東國也跟著狂吼了一聲。
阿姨從人群中擠過來,趴在塗麗婕身上哭喊:「孩子,你怎麼能舍下內地的父母、捨下你這些兄弟姐妹、捨下我這個老太婆,一個人就走啦?」
畢志磊他們都跟著痛哭起來。
「你通知院子裡的人,後天在白沙門的海邊給麗婕舉行追悼會,邀請所有的闖海人都去送別麗婕。馬上到《海南日報》,明天打出訃告。」畢志磊對丁東國說。
「麗婕前幾天還對我說,她要是去世了,把她的遺體放入大海,她的靈魂會漂到海峽那邊,回到爸爸媽媽身邊。」李泊螯對畢志磊說。
畢志磊琢磨了一會兒,對李泊螯說:「我讓夏侯博去租一艘郵輪,把麗婕送過瓊州海峽,不要讓她在海裡漂泊的時間太長,她身體不好,體力支持不下來。」
李泊螯流著眼淚點了下頭。
畢志磊他們為塗麗婕召開的追悼會,在海口市北邊的白沙門海灘上舉行。雲集了近千人,都是海南狼豚集團公司的員工,和塗麗婕一道闖蕩海南的朋友,還有在報紙上看到訃告自願參加追悼會的闖海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的服裝,胸前掛著白花,酷像一片黑色的土地上盛開著無數雪白的冰凌花。他們手裡捧著蠟燭,肅穆莊重,很多人小聲地禱告,祝願塗麗婕在另一個世界幸福健康。
一艘小型豪華郵輪停泊在海邊,通往郵輪的岸邊搭了一座很長的引橋。郵輪的船體上,掛著巨大的橫幅:「闖海人塗麗婕女士追悼會」。橫幅下邊,站著過去和塗麗婕在海峽對面的海安小鎮上相識,又一塊闖蕩海南、肝膽相照、患難與共的朋友。都不停地擦著眼淚,手裡的餐巾紙用了一張又一張。
海南狼豚集團公司的董事長畢志磊手裡拿著悼詞,眼淚矇矓了眼眸,看不清白紙上的黑字,眼淚又滴在悼詞上,白紙上就有了淚濕的斑點。石箐箐見畢志磊身體劇烈顫抖,知道塗麗婕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絲毫不次於自己。如果條件允許,他會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塗麗婕的生命,塗麗婕的去世對他的打擊不啻於一顆致命的子彈射進他的胸膛,擔心他的精神和身體難以承受如此慘重的打擊,就攙扶著他的肩膀,防備他在支持不住的時候依靠自己的支撐。在畢志磊和石箐箐的兩邊,站著塗麗婕的丈夫李泊螯,站著丁東國和歐陽莉雪,站著作家杜泓伯,站著夏侯博、王傑超和汪新望。
邢國強一家人連他們文昌老家的人都趕來了,他們都忘不了這個讓阿曼考上狀元的女研究生。林老闆和他的朋友也來了,他們佩服這些闖海人的義氣、真誠。
一支由闖海人組成的交響樂隊,都穿著黑色的禮服,排列整齊地吹奏著哀樂,也一遍一遍地吹奏《闖海人之歌》,恢宏的交響樂滾過海灘,滾過海面,向著海峽對面激盪。
天,陰沉下來,陰霾如鉛,壓著海面。沒有風,人們手裡拿的蠟燭都在燃燒,如一支支火炬。所有的人都面對郵輪上的塗麗婕遺像
,面對瓊州海峽,面對家鄉的方向,在丁東國的口令聲中,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後是畢志磊代表闖海人致悼詞,他步履緩慢地走到麥克風跟前,又轉過身子對著塗麗婕的遺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才轉過身子念悼詞:
闖海南的兄弟姐妹們:今天,我們雲集在瓊州海峽的海岸上,給我們一同闖海南的塗麗婕女士送行。她不是倒在這個海島的第一個闖海人,也肯定不是最後一個倒在海島的闖海人,她是千千萬萬個和我們一樣的闖海人中的一員。甚至我們說不出她有什麼高風亮節,但她所做的一切都無法讓我們忘記,像刀刻斧鑿樣銘刻在我們的記憶裡。只要天上有著太陽月亮,地上有著高山大海,她就不會在我們的記憶中消失。
十幾年前,她明知自己患有嚴重的疾病,但為了理想,毅然放棄舒適的工作,闖過海峽,忍受貧困,和朋友一道賣報紙擦皮鞋,艱難度日;為當地學生輔導功課,使其考上重點大學;身患重病後,受到千萬闖海人的捐助,受到好心人李泊螯先生的救助,方脫離死神的威脅;為了幫助朋友的事業,毅然放棄自己的愛情,籌得公司的啟動資金,為朋友的事業發展打下根本的基礎;為了丈夫的身體,隻身到偏遠的五指山區購買靈芝,引發痼疾,犧牲生命,為丈夫奉獻出真誠的愛和責任;一個病弱女子,沒有豪言壯語,沒有英雄壯舉,只有一顆默默為朋友、為他人、為愛人做善事的真心……
風刮起來了,人們手持的蠟燭被風刮得忽閃忽閃,但沒有一支熄滅。畢志磊的追悼詞念完,人們又一次唱起了《闖海人之歌》:
一九八八,一九八八,
沉默的海島突然爆發,
告別故鄉,
遠離了家,
跨過海峽,
只為了一個理想,
……
近千人的歌唱在交響樂隊的伴奏下,渾厚、陽剛,洪鐘大呂般地響徹在瓊州海峽的岸邊,又滾過海岸,滾過海面,向著海峽對面滾去。
郵輪拉響了汽笛,沉悶悠長。在汽笛的長鳴聲中,在闖海人的歌唱中,人們排成一隊走向郵輪,向塗麗婕的遺體告別。石箐箐攙扶著畢志磊,走在隊列最前邊。
塗麗婕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樣,神態是那樣的安詳、恬靜、滿足,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歐陽莉雪和石箐箐站在塗麗婕兩邊,像衛兵一樣守護著躺在鮮花叢中的朋友,只是眼淚長流不息。人們經過塗麗婕身邊的時候,都要摘下胸前的白花,恭敬地放在她身上。不大工夫,她就被一片雪白淹沒了。
李泊螯站在最靠近她的地方,胳膊上佩戴著黑紗,接受弔唁人們的慰問。他的身體還沒有恢復,依靠著畢志磊和丁東國的攙扶才沒有倒下。經過這場突然的打擊,他一下子衰老了,腰都明顯地直不起來了,頭髮白了一多半,人們感覺他的生命也快要衰竭了。畢志磊和丁東國很認真地攙扶著他,他們很感謝這個新加坡的老頭,他在塗麗婕病倒的關鍵時刻,捐款拯救了她的生命,使她的生命延續了這麼多年。塗麗婕嫁給他這些年裡,他像呵護女兒一樣呵護著塗麗婕,生怕自己年輕漂亮又體弱多病的妻子受一絲委屈,使塗麗婕享受了父親和丈夫的呵護和疼愛。
弔唁結束了,來給塗麗婕送行的人們還沒有離去。
李泊螯、畢志磊他們還留在船上,隨著郵輪的一聲長鳴,船隻慢慢離開海岸,向著瓊州海峽的彼岸駛去,那裡是塗麗婕的家鄉。岸上所有給塗麗婕送行的人,都望著郵輪
,望著海峽對面,那裡也是他們的家鄉。
交響樂隊又一次奏響了《送戰友》的旋律。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路漫漫,霧茫茫。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
郵輪慢慢向著對岸方向駛去,海面上的風大了許多。海風帶來的涼意,使他們覺得精神和肉體都有了寒冽,有了戰慄,甚至感覺站立不穩。歐陽莉雪和石箐箐又過去攙扶著邢國強的母親,看著馬上就要離開她們的塗麗婕,都彎下身子,快要支持不住了。畢志磊和丁東國又走過去,攙扶著石箐箐和歐陽莉雪,才使她們穩穩地站在塗麗婕的身邊。塗麗婕在他們眼眸裡一片模糊,越來越看不清楚。
李泊螯在杜泓伯的攙扶下走到畢志磊跟前,從懷裡掏出塗麗婕的遺書,說:「畢總,我們當著麗婕的面,把她交代的事情宣讀給大家。」
畢志磊點了下頭,閉上眼睛。
李泊螯站在塗麗婕身邊,面對大家,一邊抽泣一邊嗚嗚咽咽地念道:
……車窗外是颱風暴雨,我此時此刻真正體驗到了風雨飄搖的感覺,也真正體驗到了人生如夢的感慨。在這種環境中,我感覺身體越來越支持不住了,肺病可能要復發了。人常說人生如夢,我趁這個時間回憶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人生真的是夢,我有幸做了一場非常幸福的夢,不算長也不算太短的生命歷程中,都受著別人的疼惜、友愛、呵護、幫助,我對這樣的人生已經很滿意了。在我馬上就要走向另一個世界的時候,有一些事情委託我的丈夫、委託我的好友替我辦理,以了卻我最後的心願。
我在狼豚集團公司的股份,在我去世後做如下處理:
贈送給邢國強的母親五十萬,使老人家安享晚年,報答老人家對我的照顧和疼愛;贈送阿曼小妹二十萬,資助她完成博士學位的攻讀。如果她有幸到國外攻讀學位,可將資助額提高到一百五十萬或者更高。阿曼小妹天資聰慧,有做學問的天賦,千萬不可因為經濟原因中斷學業;贈送邢國強一百萬,他可利用這筆資金進行投資,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送給畢志磊和石箐箐、丁東國和歐陽莉雪夫婦各五十萬,他們是我肝膽相照、患難與共的朋友,這是我對他們最衷心最真誠的祝福;送給夏侯博、馬美麗,王傑超、牛漂亮夫婦各二十五萬,也是我對他們最衷心最真誠的祝福。
這些贈送完成以後,剩餘的股份做如下分配:
我父母佔有百分之二十五,使他們的晚年可以享受上豐富的物質生活。儘管如此,也難以抵消他們老年喪女的心靈悲傷,也難以抵消我對老人難以盡孝的慚愧和自責。老人去世以後,股份收入捐助給海南貧困青少年的讀書費用。
我的丈夫李泊螯佔有百分之二十五。儘管他並不缺少物質財產,但作為他的妻子,在即將離開一直很愛我的丈夫的時候,非常掛念他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的孤獨,遺憾不能繼續陪伴他走完人生歷程。他在我的生命最危急的時候,出於同情和善心,捐款拯救了我的生命。娶我為妻以後,全心呵護我愛惜我,使我得到了父親、兄長、丈夫的多重關愛,我不能原諒自己的去世給他帶來的折磨。這筆股份收入由海南狼豚房地產開發公司代管,在我丈夫的公司運作正常的情況下,不予支出。他的公司運作出現困難的情況下,作為緊急救助使用;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收入作為資助海南貧困青少年讀書費用,請我的摯友畢志磊、丁東國、歐陽莉雪、石箐箐、夏侯博監管這筆資金的使用。不要經過中間環節,直接送到貧困青少年學生手裡。最好成立一個專門的管理機構,費用由這筆股份收入支出。
剩餘的百分之十五組建海南狼豚文化科技傳媒有限公司,由畢志磊擔任董事長,杜泓伯擔任總經理,為出版有關闖海人的書籍,拍攝有關闖海人的電視劇提供資助。杜泓伯創作的長篇小說《闖海人》,可以用這筆費用投資改編電視劇……
李泊螯念完好長時間了,人們還默默地站在塗麗婕身邊,看著朦朧模糊的塗麗婕,淚水又滾落下來。海風還在一陣一陣地吹蕩,偶爾有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邢國強的母親又哭起來,邊哭邊訴說:「麗婕姑娘,我的好女兒,你對我老太太這麼好,我咋能報答你呀!老天爺咋這麼不公道,咋不讓我替麗婕姑娘去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