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泓伯跑到醫院找到畢志磊他們，剛把張小姐的意思說完，畢志磊就說：「泓伯，咱不能賣。咱可以賣血，就是不能賣作品，更不能賣尊嚴！」
丁東國也生氣地說：「狗日的，她把咱們這些人看成啥啦。咱剛上島的時候，沒吃的沒住的咱都沒賣。現在好多了怎麼能賣？」
歐陽莉雪也說：「我覺得作家要是連署名權都賣，和小姐賣自己的肉體沒有什麼區別。」
王傑超思考了好半天，小聲問杜泓伯：「泓伯，你把這部小說賣了，以後還能不能再寫小說？」
杜泓伯說：「只要我不死，肯定還能寫小說！」
「張小姐沒說給你多少錢？」
「聽她的口氣，可以給八千塊。」
「那就賣呀，賣了咱們再寫。現在的一塊錢頂以後的一萬塊錢，你把這篇小說賣八千塊錢，咱們就能把飯館辦起來，十年以後可能發展成十個億的五星級酒店。為什麼不賣，傻瓜才不賣哩！」王傑超說得理直氣壯。
「你說的是屁話，杜泓伯寫小說就像女人生孩子，誰願意把自己生的孩子賣給別人？」丁東國衝著王傑超就是幾句。
王傑超嘿嘿一笑，說：「小說就是小說，孩子就是孩子。杜泓伯寫一篇小說，別的刊物才給幾百塊錢，人家張小姐一下子就給八千塊錢，多划得來的事情。再說，咱們現在辦飯館就缺這點錢，這筆錢可真是雪中送炭呀！」
杜泓伯還在思考王傑超的話，自己活著就能繼續寫作，不在乎一兩部中篇小說。現在是創業階段，這時候的錢是未來發展的基礎，就像萬丈高樓的地基，沒有地基永遠不會有高樓。張小姐說得也有道理，在商品社會裡什麼都可以買賣，尊嚴是什麼，不乞求別人就有尊嚴，有求於人的時候就沒有尊嚴。就像今天自己去應聘，老總坐在大班桌後邊，自己畢恭畢敬地站著，怎麼不敢給人家講尊嚴。尊嚴是個屁，尊嚴只有在你有吃有喝不求人的時候，自己給自己頭上戴的虛無縹緲的光環，這光環誰都看不到，只有自己能感覺到。有朝一日，把事業幹成了，有了自己的公司，誰會在意這個公司是靠出賣小說署名權發展起來的，甚至會成為一個美妙的故事記載下來。想到這裡，他鼓足勇氣說了一個字：「賣！」隨之又對歐陽莉雪說：「你明天就找那家飯館把轉讓合同簽下來。」
第三天，杜泓伯提著從內地帶來的密碼箱，裡面裝了五部還沒有發表的中篇小說手稿。只用了兩個小時，張小姐就選中了其中一部五萬字的中篇小說。
「杜老師，咱們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生意有生意上的規定。咱們還是按規矩來，先簽個協議，免得以後說不清楚。」張小姐拿出打印好的協議書。
杜泓伯接過協議，草草看了一遍，無非是雙方一旦簽署了協議，杜泓伯不再擁有本小說的著作權，日後不得反悔之類的條文。杜泓伯看過，苦笑了一下，說：「我不會反悔的，協議就不要簽啦。」
張小姐從提包裡取出八千塊錢放到杜泓伯面前，說：「簽了對雙方都有好處，這是生意場上的規矩，咱們還是按規矩來。」
杜泓伯還是不想簽。張小姐把鋼筆帽子拔開送到他手邊，直直地看著他。他只好接過鋼筆，簽上自己的名字。他覺得自己像個處女被嫖客奸了，這個嫖客就是張小姐。如果僅僅把自己奸了也就算了，事情過後還要和自己的裸體合影留念，再把留有自己處女紅的毛巾拿去做紀念。又仔細一想，覺得奸自己的不是張小姐，是張小姐手裡的八千元人民幣，自己是被人民幣強姦了。
張小姐又拿過一張紙條，說：「這是收據，也請你簽個字。」
杜泓伯在收據上草草簽了字。張小姐拿起那沓子人民幣，在手裡拍了幾下，炫耀地說：「你點一下。」
杜泓伯接過錢，說了聲：「我信得過你。」把錢裝進密碼箱，提起來就走，一分鐘都沒有停留。
五個月後，杜泓伯在海秀大道遇到張小姐。她比過去氣派多了，穿著一身名牌，臉上的氣色也比過去富態了。她看見杜泓伯，老遠就叫。杜泓伯覺得不好意思，真像小姑娘見到奸自己的嫖客一樣。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事情已經過去了，人家給的錢把飯館都開起來了，這是共贏的事情。就像小姑娘被人家奸了，但收了人家的錢，這些錢又做了很多事情，事後還覺得很痛快很刺激，有什麼不好意思？也就迎著人家走過去，很親切地跟人家握手寒暄。
「走，喝杯咖啡！」張小姐春風得意，滿臉笑容，硬把他拽到一家咖啡廳，在座位上落座以後，張小姐問：「喝點什麼？」
「我失眠，下午不能喝咖啡。」
「來壺龍眼紅棗茶，很補人，對睡眠也有好處。」
服務小姐把龍眼紅棗茶端上來後，張小姐親自給杜泓伯的杯子裡倒上茶液。
杜泓伯問：「最近怎樣？」
「這個月生意特別好，我給報社拉了二十四個整版的廣告，光回扣就掙了四十八萬，多虧了你。」
「張小姐真會開玩笑，你拉廣告和我有什麼關係？」
「杜老師，不瞞你說，我過去也拉版面，人家總是信不過我，怕我寫不好他們的形象，不願意給我。我買你那部中篇小說，第二個月就托人在一家國家級刊物發出來了。我再去拉版面的時候就把那本雜誌帶上，老闆們見我發表了這麼大塊頭的東西，就願意讓我寫報告文學了……」她說著就從挎包裡取出一本大型文學期刊，翻到頭版頭條的那個中篇小說，給杜泓伯說：「這就是買你的那部中篇。」
杜泓伯看那個署作者名字的地方，署著「張春梅」三個字。
「杜老師，咱們是老朋友了，我給你說話也就很直率，你不會介意吧？」張小姐又給杜泓伯茶杯裡續上茶，試探著問。
「當面說的話都是直言，一個人能聽到直言是好事情。」杜泓伯心裡又有了警惕，張小姐可不是等閒人物，弄不好就會被她套住。就像小姑娘面對色狼一樣，心裡充滿了警惕。
「杜老師，我拉的報告文學太多了，寫不過來。我們可以合作，我在外邊拉，你在家裡寫。我按每千字一百元給你付稿酬。這樣，你在海南幹上幾年，也能掙上幾十萬。」
杜泓伯說：「這麼一弄，你就是我的老闆啦？」
張小姐說：「咱們是合作關係，沒有一點僱傭關係。再說，咱們千里超超（迢迢）跑到海南圖什麼，就是圖多掙點錢。只要能掙到錢，幹什麼都行。」
杜泓伯一愣，怎麼把迢念成超了，連這麼基本的詞都念錯，還到處給人家寫報告文學。
「杜老師，你要是不願意寫，就和我一塊拉版面。你背上自己發表的作品和獲獎證書，老闆們看你這樣的檔次，肯定會把生意給你。咱們寫不過來，再僱人寫，到時候你修改一下，署上你的名字發表就行。」
杜泓伯腦子裡浮現出他在張小姐的帶領下，走進某老闆的辦公室，恭恭敬敬地站在人家對面，用世界上最謙卑的語言乞求人家在廣告合同上簽字，還要專注地觀察人家的表情，根據人家的表情隨時調整自己的表情和語言，差不多像狗那樣搖尾巴和扭脊樑桿子。心想自己是個作家，在陝西還有一定的影響，總不能跑到海南給人家當狗。
杜泓伯到底沒有答應張小姐的要求，自己無奈的時候被人家奸了一次，要是再讓人家奸第二次，那就是真正的品質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