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在路遙去世的第二天,我拖家帶口離開了秦地,跨過海峽,踏上海島。十八年裡,我和我的朋友在這個島嶼上,經歷了貧窮、卑賤、飢餓、乾渴、日曬、雨淋、颱風、屈辱、困惑、迷茫、陷阱、欺騙的考驗,幾乎倒斃在南中國海島的椰子樹下;同時又經受了愛情、友誼、真誠、援助、奮鬥、自強、掙扎、策略、機遇、成功。我們踉踉蹌蹌卻又堅定不移地掙扎著,有的腳步踏實端正,有的腳步飄忽走樣,所幸的是我們沒有停步,一直朝著理想走近。闖海人的二十年過去,我們中的許多人創立了自己的基業;也有許多人經歷了種種失敗,至今仍在掙扎奮鬥;還有的無法適應海南嚴酷的現實,被迫退回內地;還有的由於各種原因,將生命的火焰熄滅在海南。但是,無論堅持在海南,還是撤離海南,都在這個南中國海的島嶼上展示了自己的生命能量,書寫了理想宏圖,不悔不恨。
五年前,我和妻經過海口市南寶路和椰林路的匯合口,看到一個很小的石碑,上書「闖海人」三個大字。不知是哪位闖海人的傑作,卻在我的情感中掀起巨大的波瀾,當時就矇矓著淚眼對妻說,我一定要寫一部闖海人的長篇小說,為我們這些遠離父母、遠離家鄉、闖蕩海南的一代人,也為我自己的這段生命歷程。
創作這部長篇小說時,我用了大量的時間,深刻思考了中國近三十年,盡可能揭示一個時代的真實。小說描述了商戰中的貧窮與意志、陰謀與光明、智慧與陷阱、冒險與機遇、財富與人格、金錢與愛情,從一個國家的歷史進程,一個公司的創業經歷,一批闖海人的命運歸結,闡述了當代移民潮的文化意義、道德意義、知識意義、情感意義、時代意義、歷史意義,歸根結蒂是人的生命的意義。
我確實在現實中看到,有一批理想者在荒蕪的精神曠野中尋找自己的棲息地,頑強地對抗著堅硬的現實,弘揚著真善美的旗幟,為崇尚物慾混濁不堪的現實帶來清純的光輝。
我力求在小說中做到這些。
我畢竟在海南掙扎了十八年,付出了多少艱辛困苦,飽嘗了多少甜酸苦辣,而且還將繼續下去。把一生中最成熟的年齡奉獻給了海南,那種感情絕對真實飽滿。而且,數十萬先我後我闖蕩海南的朋友,同樣在海南付出了萬千艱辛,經歷了無數苦難,流出了汗水甚至鮮血。隨著年齡的增長,自然法則使一些當年的闖海人長眠在這個滾熱的海島上,每參加一次朋友的追悼會,每聽到一個闖海人去世的信息,都自覺身上擔當加重,義不容辭。所以,總想把小說寫得更深厚更精美更能揭示這個時代,寫出一部新時期的創業史。讓我們的後代,瞭解他們的父輩是怎樣在海南創業的。
但是,深感筆力笨拙,思想膚淺,眼界低伏,又擔心當代文學風氣的腐蝕,難以寫出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時代的作品。只好一遍一遍地警省自己,一遍一遍地打磨文字,一遍一遍地修改情節,很多地方廢掉重寫,用責任的皮鞭不停地抽打自己。當完成這部作品的時候,頭昏耳鳴的大腦中浮現出一幅圖畫:一頭疲老的牛,用生命最後的力量在田地裡耕耘,偶爾發出一聲仰天長嗥,嘶啞而滄桑,繼而又掙扎前行。
聊以自慰的是這部小說是用良心寫就的,沒有粉飾任何事物,盡量使它具有典型意義的真實。當然,還需要讀者的檢驗。
我常常感慨生命歷程中遇到了太多的好人,他們攙扶著我的肩膀,使我在海南度過了失業的恐慌、流浪的困苦,又幫助我在文學道路上掙扎。當這部書竣稿的時候,我願將這部書獻給所有的闖海人,獻給幫助過我的好人!
當我動筆創作這部小說的時候,特地到海口市南寶路看那個刻有「闖海人」的紀念牆,卻了無蹤影,問附近的店舖老闆,皆不知此牆。我卻找到了此牆留下的痕跡,再問附近的住戶,說是違章建築,豎起來沒幾天就被有關部門拆除。我久久地佇立在那裡,想著自己無權無錢為闖海人砌一道紀念牆,惟有把這部小說寫好,用文字為闖海人豎座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