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眼是孫力的綽號。我們老槐村沒人叫他孫力,都叫他孫大眼。他的眼有多大?他發脾氣的時候,瞪圓了像牛眼。他是個看護沙灘的人。老槐村東靠大海,海邊有片大沙灘,可阻擋海潮。沙灘上長著松樹,不光防風,還固沙。在大沙灘的東北角上有一棟苫著海草的破舊小屋,那就是孫大眼的家。他是個光棍。他年輕時曾娶過老婆,後來被他打跑了,後來再沒女人嫁他,就一直打著光棍。他打跑老婆,全是因為大沙灘。
孫大眼是個認死理的人,他認定的事,十條牛拉不轉他。村裡讓他看護沙灘,他就把沙灘當作他的眼珠子一樣看護著。他娶老婆那年的秋天,有一天中午,老婆提著簍子到沙灘上給他送飯。他吃飽後打個飽嗝就躺到沙灘上迷糊起來。老婆回家。她在大沙灘上穿行時,被松樹上密密麻麻的松球吸引住了。松球是好柴禾,油性大,易燃燒。於是,她順手牽羊,摘了一簍子松球。回到家裡,她把松球晾曬在天井裡。晚上,孫大眼回到家裡發現了松球,他火了,吼,我不許別人偷,你卻往家偷,你這不是打我臉嗎?讓我怎管別人?老婆說,沒人看見,你怕什麼?他吼,沒人看見也不行,我看見了,你必須給我送回去!老婆說,我不送!孫大眼就動手打了老婆,老婆罵他神經病,回了娘家,後來和他離了婚。成光棍後,他乾脆把家搬到大沙灘上的小屋裡,日日夜夜死看死守著大沙灘,因此,得罪了好多人。
大沙灘上松樹成林,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鳥兒,什麼斑鳩啦,布谷鳥啦,畫眉啦,野雞啦,貓頭鷹啦……它們吸引著孩子們,他們會帶上彈弓,偷獵它們。孩子們到大沙灘是偷偷摸摸進來的,他們害怕孫大眼,怕被他抓住。孫大眼禁止孩子打鳥,他說,鳥兒吃害蟲,保護樹木,不能打!一旦被孫大眼抓住,他會沒收他們的彈弓,還會朝他們瞪孫大眼,嚇死人了。因此,孩子們編了順口溜罵,挖個窩窩下個蛋,孫大眼是個大壞蛋!每當聽到孩子們罵,孫大眼就會瞪圓眼罵,小兔崽子們!嚇得孩子們屁滾尿流地跑走了。
有時候,村裡的女人也會偷偷地溜進大沙灘。大沙灘上的松球和松毛誘惑著她們,她們要弄它們回家燒火做飯。她們帶著家什悄悄進了大沙灘。她們提心吊膽著,防備著孫大眼。有時候,正當她們幹得起勁兒時,孫大眼會像幽靈似地出現在她們面前,往往會嚇得她們叫娘。她們把松球和松毛別到身後,然後喊,抓流氓,孫大眼耍流氓啦!孫大眼望著她們,不敢靠前。她們趁機溜走了。後來,孫大眼以毒攻毒,她們喊他耍流氓,他乾脆脫掉褲子,說,流氓就流氓,反正我光棍一人。這樣一來,竟嚇得女人們再也不敢來大沙灘了。
為偷盜大沙灘上的沙和樹,村裡的男人往往會在夜裡動手。可他們往往打錯算盤,因為孫大眼像個夜遊神似地夜裡也要在大沙灘上轉悠,這樣,偷沙或偷樹的人往往會撞到孫大眼的槍口上。噢,對了,孫大眼是有一桿火槍,打砂子的,夜裡,他在大沙灘上巡邏時,總要帶著它,所以,偷盜的人在他的槍口下,總會乖乖地走人,不敢和他作對。後來有人使出殺手鑭,半夜的時候,偷偷溜到孫大眼的房屋前,發現孫大眼在屋裡時,就悄悄地從外面反鎖上門,把孫大眼鎖到屋裡,讓他出不來。可他們的算盤又打錯了,因為孫大眼早就防備著呢,他在屋裡挖了一個洞,危機時,他可隨時逃離房屋。當孫大眼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並大喊一聲時,他們會嚇得魂飛魄散,落荒逃走。這樣,再也沒人敢在夜裡來偷沙或偷樹了。
所以,一些人恨孫大眼,說他是喪門神。村支書來喜卻在大喇叭上表揚他,說他是沙灘守護神。
可後來,來喜也不表揚他,也厭煩他了,再也不說他是沙灘守護神了。
隨著房地產市場的發展,作為建築材料的沙子越來越稀少,也越來越金貴了,有人盯上大沙灘,開始打大沙灘的主意,找到來喜,說要買大沙灘。來喜經不住誘惑,為給村增加經濟收入,就同意賣掉大沙灘。
推土機、鏟車、大卡車隆隆地開進大沙灘,它們張著血盆大口瘋狂地吞噬著。一棵棵松樹轟然倒下了,一隻隻鳥兒飛走了。孫大眼憤怒了,眼瞪得牛眼似地,他找來喜。來喜說,這是村裡的決定,不該你事。孫大眼說,作孽,這是作孽,對得起祖宗嗎?要遭報應!
我們老槐村人誰也想不到為這事孫大眼會尋短見,當有人發現他吊在一棵松樹上時,人已僵了。
很快,大沙灘被挖掉了,留下的遺跡像被狗啃過的瘌痢頭,坑坑窪窪。海水進來了,這裡成了一片鹽鹼灘。大沙灘被挖掉的第二年,村裡來了一位台商,他看完被挖掉的大沙灘,遺憾地說,可惜,可惜啊,我小時候曾來過這裡,多麼美麗!要是大沙灘不被挖掉的話,搞生態旅遊,那該多好啊。
聽完台商的話,來喜後悔了,後悔不該挖掉大沙灘。他算算經濟帳,賣掉大沙灘掙了二百萬,而這位台商開發它,卻要給五百萬。他拍拍頭,恨自己摘帽子尿尿算錯帳了。
後來,來喜想到孫大眼,後悔當初沒聽他的話。後來,來喜派人在孫大眼墓前豎了碑,上寫:沙灘守護神孫大眼之墓。
那塊碑朝著大沙灘方向,好像孫大眼仍在瞪著牛樣的眼睛,在看護著大沙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