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洗澡的時候遭到了賈小二等人的羞辱。邢忠遭到他們的羞辱後,決心教訓老婆孫玫瑰。
那時候是晌午。夏天的晌午。毒日頭白花花的,晃眼;日光像燃燒似地,嘎巴嘎巴地響;大地像口燒開了的鍋,咕嘟咕嘟地冒熱氣。吃了飯後,邢忠戴頂破草帽來到村南邊的小河裡。村是山村,叫羊角溝,山羊的角似地臥在山腳下;河是小溪,從山上跌下,潺潺流水,一路叮叮咚咚地唱著歌,愉悅著羊角溝人的心,滋潤著羊角溝人的夢。河的上游有一石潭,羊角溝人叫它龍潭;龍潭的上面有一瀑布,就叫龍潭瀑。到了夏天,這裡就成了羊角溝男人的樂園,他們脫了衣服一絲不掛地或仰八叉躺潭裡,肚皮朝天;或站瀑布下,讓瀑水在頭頂開花,消磨著烈日和暑氣。
邢忠已經若干年沒到龍潭瀑洗澡了。他今天是因為遭到了老婆孫玫瑰的罵,心裡憋氣,想洗掉怒氣和怨氣,才來這裡。午飯過後,邢忠在自家門樓下的蔭涼裡刮鋤把。他剛買了新鋤頭,到山上砍了一棵小槐樹作鋤把。他把槐木棍放在鍋頭裡燎了後,就用鐮刀刮起樹皮來。鐮刀刮著樹皮發出哧啦哧啦聲。他正在用力削槐木棍上的一個疤時,老婆孫玫瑰扭著水蛇腰出來了,站在屋門口,雙手卡腰,喊,別嘩喳了,我要睡覺。邢忠像沒聽到似地繼續嘩喳著。孫玫瑰火了,尖聲喊,你沒聽見?你的耳朵叫驢毛堵了?邢忠斜視一下孫玫瑰,把鐮刀掛牆上,把鋤把創門後,拍拍手上的木屑,戴上破草帽,走出了家門。
龍潭裡有三個脫得一絲不掛的男人在洗澡。邢忠走到潭邊時辨清了那三個人的模樣,站在潭裡接受瀑布淋浴的是賈小二,躺在潭裡仰八叉肚皮朝天的是邢玉良,趴在潭裡蹬著雙腳揚水花的是賈義。水簾似的瀑布如串成串的珍珠閃著亮兒瀉入潭裡,那聲音如絲如弦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賈小二看到了邢忠,他走出瀑布摸了把臉說:「熊種來啦?」邢忠沒吱聲,他聽出他在罵他,叫他「熊種」。邢忠脫掉長褲穿著大花褲衩往潭裡走。賈小二喊:「熊種,脫掉褲衩,難道你那個東西不敢見人嗎?」邢忠不理,撲通撲通地走進潭裡。潭水涼颼颼的,爽極了。邢忠往身上攉了把水就蹲下了。
賈小二說:「熊種,你為什麼不脫褲衩?難道你那個東西真不好使嗎?」賈小二走到他眼前說:「讓我們看看到底好不好使!要是不好使,你老婆軋伙人就對了;要是好使,你老婆軋伙人,你不管,你就真是個熊種了。」賈小二說完就去脫邢忠的褲衩。邢忠雙手護著褲衩不讓脫。賈小二喊邢玉良和賈義:「快,過來幫個忙。」邢玉良和賈義過來了,他們箍住了邢忠,賈小二脫下了邢忠的褲衩,邢忠的傢伙直挺挺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賈小二說:「這不好使嗎?奇的怪,你老婆軋伙人,你就不生氣嗎?」賈義說:「生什麼氣?要是咱老婆也有人家那個本事,能掙回錢來,咱也不生氣。」賈小二說:「屁,要是我老婆敢那麼做,我砸斷他的腿。只有熊種才讓自己的老婆叫別人操呢。」賈小二像意會到自己說露了嘴似地對邢忠說:「你別在意,我說得是熊種,不是你邢忠。」突然,邢忠嗚嗚地哭了。空氣驟然緊張起來。賈小二、邢玉良、賈義三人面面相覷,不吱聲了,只有瀑水嘩嘩地流著。
邢忠不洗澡了。他將褲衩擰乾,來到岸上,穿上長褲,就往家裡走。他要回家教訓老婆孫玫瑰。他遭人羞辱都是她給造成的。他是沒辦法才娶她當老婆的。他快三十歲還沒娶上老婆都怪他家裡窮。他爹他娘得癌症早就死了,給他留下了一屁股饑荒,唯一的財產是那三間矮趴趴的破老屋。邢忠每說一個對像,人家女方一打聽他的家庭,就會皺皺眉頭,搖搖頭。三十歲那年,有人給他介紹了孫玫瑰。孫玫瑰就像她的名字那樣,水靈中帶著妖艷,看人的時候,她的眼睛讓人覺得有點兒腥,會使每個瞅他的男人怦然心動,想入非非。孫玫瑰怎麼肯嫁給邢忠,邢忠自己也弄不明白。後來,他弄明白了,原來她在城裡當過雞。
邢忠明白了後,就想打退堂鼓了,當他向媒人提出他的想法時,媒人斜他一眼,翹著一個嘴角說:「看你個窮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還有你嫌棄的人嗎?當過雞怎麼了?人家現在不是從良了嗎?浪子回頭金不換,人家不嫌棄你,就算你燒高香了,還有你嫌棄的人嗎?」邢忠娶回孫玫瑰後,沒多久,她就犯了「雞」癮,開始軋伙村裡的男人。有一天,邢忠在外面刨完地頂著一身臭汗回到家裡時,發現老婆孫玫瑰竟和賈富在自家的炕上脫得一絲不掛蛇一樣地扭結在一起。邢忠從呆愣中醒悟過來後,就大喊一聲:「王八蛋!」他出去拿起剛剛放下的橛頭進來了,朝孫玫瑰和賈富高高地舉起來。孫玫瑰繫著紐扣瞪著杏眼說:「你個窮樣!我嫁給你就算你燒高香了!你敢?我馬上和你離婚!叫你打一輩子光棍。」撲哧一聲,邢忠心裡的氣像被刺破的車胎似地洩了,他扔下橛頭,雙手捂頭蹲到地上。賈富下了炕,他拍拍邢忠的頭說:「好了,從今之後,咱倆就是『連襟』了,我不會虧待你的。」他朝邢忠打一響指,走了。
邢忠穿過一條小石板路,進了羊角溝。羊角溝人家的房子很不規則,羊拉屎似地這兒一處,那兒一座。邢忠家的房子在羊角溝的那個羊角尖上,是棟新瓦屋。邢忠沿著羊角往尖上走,到了自家門口時,自家的楸木門「吱」地一聲開了,賈富「恣」著臉出來了。賈富見了邢忠,反客為主似地問:「你回來啦?」邢忠白他一眼說:「我的家我不回來?」賈富點點頭說:「回來好,回來好。」他說完就挪動腳步想走,邢忠攔住了他。邢忠想起剛剛遭到賈小二的羞辱,也是賈富造成的,所以,他要教訓賈富,他問:「你又來我家幹什麼?」賈富笑了,說:「你真是個熊種,你說,這是你家嗎?你這房子沒有我能蓋起來嗎?」邢忠又像被刺破的車胎似地癟了,他知道,自己的房子是賈富掏錢幫蓋的。他底氣不足地庶庶了半天說:「可你睡了我老婆啊。」賈富賴著臉說:「你說,難道我是白睡嗎?」邢忠又庶庶了半天啥話也說不出來了。賈富又朝他打一響指遠去了。
邢忠心裡的氣沒有了。他回到家裡,又拿出鋤把刮起來。嘩哧,嘩哧,聲音又響又刺耳,在晌午的天空裡迴盪著。老婆孫玫瑰邊套汗衫邊出來了,走到門口時,她把勒住奶根的汗衫拉下來說:「你又回來嘩哧什麼?躁死人了!」邢忠像沒聽到似地繼續嘩哧著。孫玫瑰喊:「你的耳朵被驢毛堵了嗎?」邢忠來氣了,又想起了賈小二的話,就故意弄出很響的聲音,說:「氣死你!」孫玫瑰火了,雙手卡腰,說:「還反了你不成?滾出去!」邢忠說:「就不滾!你攆我出去,就是為叫賈富來睡覺嗎?」孫玫瑰說:「你胡說!」邢忠說:「我沒胡說,我剛碰到賈富從咱家出去。」孫玫瑰說:「我和他睡覺怎麼了?你說,咱家的房子是誰給蓋的?沒有賈富,你能蓋起來嗎?你個熊樣!你還不得一輩子住那狗窩(孫玫瑰總把邢忠他爹娘留給他的那三間破屋叫狗窩)?」邢忠又蔫了,他沒了底氣,放下鐮刀,坐到門檻上,抽起煙來。孫玫瑰說:「不准弄聲音,我要睡覺。」她說完,就走回屋裡。
日頭的毒性小了,但天卻更熱了。邢忠抽完煙,瞌睡也上來了,他摘下門板,躺上面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邢忠醒來時,日頭已蹲在西邊。他按好門,就又去刮鋤把。孫玫瑰又出來了,她沒有吱聲,她給他一個白眼又回屋裡去了。他刮好鋤把,按上鋤頭就往坡裡走。
邢忠要去鋤花生。根據經驗,到收花生前,起碼得鋤兩遍地才能把草消滅掉。麥收前,他已鋤過一遍了,他準備再鋤一遍,過些日子再將草薅一薅,就可光等收穫了。
邢忠的地在村下邊,離村有一里地。他路過賈富家的地。賈富老婆也在地裡鋤花生。賈富家的花生像得了癆病似地蜷蜷著不長。邢忠看了賈富家的花生,心裡就有點兒幸災樂禍,賈富,你睡我老婆,老天報應你,叫你的花生長不好。邢忠吹了一聲口哨,他是故意吹給賈富老婆聽得。自從賈富當上包工頭後,賈富就不下地了,地裡的活都由他老婆干了。賈富老婆是一個瘦幹幹的女人,平平的胸脯,黃黃的臉,不過挺能幹活,頂個男勞力。邢忠吹著口哨剛想走,賈富老婆直起腰,喊邢忠:「你站住。我有話要對你說。」邢忠站住了,冷冷地問:「麼事?」賈富老婆說:「你老婆軋伙賈富,你管不管你老婆啊?」邢忠說:「我正要找你,管管賈富呢。」賈富老婆說:「母狗子不掉腚,公狗子白沒治,你管好你老婆。」邢忠說:「我管不了。」他接著又反問賈富老婆:「你為什麼不管管賈富呢?」賈富老婆說:「我管不聽他。」邢忠說:「你管不聽,我就能管聽嗎?」賈富老婆說:「我不信,你個大男人能管不聽老婆。嘿,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個太監,所以才管不聽你老婆。」轟,邢忠腦子炸了,賈小二等人的嘴臉在他眼前晃起來,突然,他撩了鋤頭撲向賈富老婆,說:「我今天就讓你試試我是不是個太監。」賈富老婆左右躲閃,但仍被邢忠按住了。天是多麼悶熱啊,莊稼發瘋似地長,賈富老婆的喊叫聲在密密的莊稼地裡迴響,邢忠趴在賈富老婆的身上豬似地發著哼哧哼哧聲,當他從賈富老婆身上爬起來時,他得意地問:「我是不是個太監?」「你這個畜生!你這個傷天害理的!老天爺爺早晚得殺了你!」賈富老婆哭著嚎著罵著。邢忠唬她說:「叫什麼叫?賈富,咱倆兩清了,誰也不欠誰了;你睡我老婆,我也睡了你老婆。」他抗起鋤頭,破天荒地哼起了不成腔不成調的曲兒,往自家的花生地走去。
自家的花生是多麼的可愛,長得多麼有勁兒,多麼水靈啊,哼,賈富,你家是些什麼破花生,氣死你!邢忠的心情是多麼暢快呀,唰唰,他揮動著鋤頭在花生棵裡穿行著,草就被判了死刑。太陽落山了,邢忠把地鋤完了。他抗起鋤頭恣悠悠地往家裡走。回到家裡,他剛拿起鐮刀想刮去鋤把上的一個刺,賈富領著兩個警察進來了。賈富見了邢忠,一個箭步衝到他跟前,「啪」地給了邢忠一個耳刮子。邢忠捂著臉,委屈地瞪著賈富,嘴唇張了張,還沒等他說出話來,賈富又向警察指著邢忠:「就是這個畜生!」警察亮出手銬,唰地一下就把邢忠銬住了。邢忠嚷:「你們幹什麼?」賈富說:「幹什麼,畜生,你強姦我老婆。」邢忠嚷:「你也強姦我老婆!」賈富說:「你問你老婆,我是強姦他嗎?」孫玫瑰出來了,嚷:「你們幹什麼?」賈富說:「他在地裡強姦了我老婆。」邢忠對孫玫瑰說:「快說,他也強姦過你。」孫玫瑰把頭一扭說:「你胡說。」警察抖抖邢忠說:「走吧,別狡辯了。」邢忠邊走邊喊:「賈富,你不是人,你睡我老婆不是強姦,我睡你老婆就是強姦嗎?」
那時候,羊角溝的人家開始做飯了,裊裊的炊煙在房頂上繚繞著。不久,夜幕降臨了,螢火蟲出來了,於是,一個個小燈籠在村子裡幽靈似地幽幽地飛著,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