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 第30章 第二部 (19)
    她真的爬了起來,就要走。她滿臉涕淚,「啊啊啊」哭著,跺著叫走。這與其是走,勿寧是示威。我知道。但我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我醒悟到,她還會走的。她的心已經被牽到了外面。我不說,她也是要走的!我衝過去,拽住她,把她摔在地上。我原諒你,你還更猖狂了!我慶幸這次你沒出事,你卻還要跑出去,去出一下事。你的心已經野了,野到那個野男人那裡去了,你膽子真大啊!你這個不可教養的傢伙,白費了我一片苦心!你這個沒心肺的傢伙啊!想著,我瘋狂起來,揍她。我忽然覺得這身體非常龐大,大得我無法搬動。我抬腳揣她。大家又來勸我,叫別打了。他們也哪裡知道我的心?這是我的女兒,不是他們的女兒。

    可是,這是我女兒嗎?晚上,她躺在屋子的一角,面朝牆壁,好像睡著了。這是她回來後的第一個晚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睡著了,抑或只是假睡?她躺在我身邊,原來都在算計著。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身邊的敵人。可怕!她隱藏得那麼深,她是個會隱藏的人嗎?她還是我的女兒呢!我還以為她還是光著屁股呢。

    這個屁股,已經不再是任你擰捏的屁股蛋了。這個身體已經不是我能支配的了。這個壯碩的屁股下,是一雙腿,同樣壯碩的,也許什麼時候還會站起來,走出去,再出走。我不知道。有一就有二。其實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小時候就出走過。即使那不算出走,這次也算出走了,開了先例。

    假如是我把她趕出去,那還是好的,主動權掌握在我的手裡。只要我不趕她,她就不會離開。就像她小時候,我承認,確實是我把她趕出去的。但是這次,是她自己出走的。她怎麼變得這麼大膽?

    後悔啊!都是我的錯。我管她太鬆了。有時候覺得,畢竟是自己的女兒,那麼嚴,過意不去,不是要她快樂嗎?快樂,畢竟誰都喜歡的。我也喜歡快樂,不要老被逼著拿著鞭子管人,我也不願意這樣,別人苦,自己也苦。

    但是人性是向邪惡傾斜的。所以才能嚴師出高徒,棍棒之下出孝子。對他嚴了,他就會像被調教的馬一樣,成為一隻好馬。即使不能成為最好的,也會趨向最好的。就是這麼沒道理。她小時候,要他考100分,即使他考不了100分,也會有99分;若是放鬆,只要求99分,她可能就會滑到80幾分來;你若是覺得一分兩分沒關係,不代表什麼,那麼她就可能考出70分,甚至不及格。這道理我不是不懂,而我這些日子怎麼竟沒有做到了呢?只是覺得她長大了。太體恤她了,太寬鬆了。你對她寬鬆,她就更大膽,一直大膽到出走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一眨眼,她就會不見了。

    我把門反鎖了。睡覺,就把鑰匙攥在手心裡睡。我不知道她是真睡,還是假睡。我也竭力不睡,撐著。做個父親怎麼就這麼難!

    窗戶也釘死了。上學,我也害怕她從學校溜走,雖然我可以在學校外等,但有什麼用?我曾經要求學校讓我在她班級外面等,學校不同意。那個校長看上去好像很和善,可是一點也沒有憐憫之心。我就索性不讓女兒去學校了。儘管我知道,不讓她上學,就沒有出勤率,就不能繼續簽證了,但是我顧不著那麼多了。眼前都顧不上,哪管將來?

    我什麼也不顧了,就連手機也不想拿去修。到了這個份上,還要手機幹什麼?最好跟一切絕了往來。後來還是王國民硬給拿去修。

    我把女兒關在家裡,整天守著她,不讓她離開一步。上廁所也跟著。過去是盯別人,這下是盯她。她去公共澡堂洗澡,我也在外面等著。我不敢也去洗,怕在我洗的當兒,她溜走了。於是就遇到了問題:我去洗時,誰看著她?我就盡量不去洗,只用毛巾擦身。擦到下身,就背過身去,把毛巾伸進內褲。實在沒辦法時才去洗一次,把門從外面鎖上。但是又怕出事,比如火災。所以這辦法大多只能在我上廁所時用,就在邊上,時間短。

    有一次,我在公共澡堂外面等她,半天不見她出來。我嚇壞了,衝了進去。門口被攔住。老闆娘說,男客在那邊。

    我叫:「我找我女兒!」

    老闆娘說:「那怎麼可以?這裡是女賓部呀!」

    我叫:「我女兒跑了!」

    「跑了?」

    我不知怎麼對她說。她說,那我幫你找找吧!她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了她。老闆娘在裡面喊了半天,出來說:「好像沒有啊!」

    我更慌了。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我說:「麻煩您再找找,她穿綠色衣服……」

    老闆娘笑了。我也意識到自己糊塗,澡堂裡怎麼可能穿衣服?我是瘋了。我折身往男賓部跑,從男賓部往那邊張望。老闆娘又叫:「不行喲!不行喲!」

    我女兒都丟了,還有什麼不行的?我堅持拉抻脖子。我終於看到了我女兒,她光溜溜的,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我叫:「就是她,就是她!」

    我的叫聲把女人們驚動了,澡堂亂了起來。

    女兒出來時,滿臉羞臊。你是我生的,又有什麼?但是她火了。我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大膽,是因為她急。表面上是急我讓她難堪,其實是急她的企圖不能如願。假如我沒有果斷找到她,難說她就真的從澡堂溜走了。她仍然一直急著去見佐佐木。

    我戳穿了她。她說是的,她就是要見佐佐木。果然。可真放肆!

    18

    我沒有料到,那個佐佐木有一天居然跑來了。

    他居然還敢來!我沒有去找他,把他撕了,他居然還送上門來了。這就是日本人的無賴吧。看看女兒,一聽見門外他聲音,眼睛就發亮了。她爬起來要去開門。「丟人!」我一把將她搡在地上。

    「對不起,王イモ在嗎?」佐佐木又叫。我知道他在叫我女兒,但我也是「王イモ」,老子也姓王,是她爸。我不開門,看誰敢開。

    門外佐佐木又改口叫「王老師」。這下是明確在叫我了,他居然也知道我當過老師,一定是女兒透露給他的。她到底跟她說了多少東西?「王老師,別這樣對待女媧イモ……」佐佐木說。

    他怎麼知道我這樣對待她?我瞅了一眼她,她躲閃,慌忙瞥了一眼電腦。這倒暴露了她的秘密。原來她是用電腦跟他聯繫的。我早應該想到她!我簡直要把電腦砸了。

    她明顯意識到她的陰謀敗露了。她索性掙起來,公然去開門。也許她想到,只要門一開,那個佐佐木就可以進來,他們的力量就大了。這下她非常迅速。我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大膽。我反應過來,門已經被她打開了。那個佐佐木就在外面。他們同時映在我的眼中,讓我非常忌諱,我立刻想到他們將會幹什麼。我衝過去,把女兒推進屋,關上門。那佐佐木跪了下去。又來這一套!你這是卑屈嗎?你要是真卑屈,你就別來侵犯我們。這是他的伎倆。簡直是要挾!我推他,我喊:

    「你給我滾!給我滾!」

    「請關照!」他說。

    門口很快聚集了人。我喊:「你們把他轟出去!」

    大家哄地圍了上來。「走,走!」大家叫。

    佐佐木瞧著大家,似乎沒弄明白,這些跟他不熟的人,卻跟他有仇似的衝他喊叫。當然他可以理解,這些人是我的鄰居,我的同胞,也許他還驚訝,不是說中國人一盤散沙嗎?怎麼這麼團結了?瞧他們,個個怒目。不,這些人中有他認識的,還在不久前,就在這裡,這些人還跟他說笑,聽他說「奈良三彩」和「唐三彩」。他眼睛努力尋找老蔡,老蔡也一副厭煩他的樣子。也許是躲不過他期待的目光,老蔡揮手道:

    「唉,你還是回去吧!」

    「我找王イモ……」

    輪跳出來,道:「這裡沒有王イモ,只有女媧!」

    佐佐木激動道:「我就是找女媧!」

    「也沒有女媧!」

    「有,剛才還看到的。」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輪一把抓起佐佐木的衣領。「你走不走?

    佐佐木不走。輪推他,也推不動。我也過去推,仍然不動。王國民袖著手,古怪地哈哈大笑了。輪恨道:「你還笑!」又去推佐佐木。「不走,休怪我動粗啦!」他比劃著拳頭。

    佐佐木縮了縮脖子,點頭道:「好,我明白了。」起來了,往樓下走。不料他退到樓梯下,又不走了。居然!輪指著大門外:

    「出去!出去!」

    佐佐木又起來。但是他走到玄關,又停住了。輪意識到他還會故伎重演,就索性把他推了出去。

    佐佐木跌跌撞撞倒在地上。他索性不起來,就地跪著。大概害怕輪再動手,他說明道:「我就在這裡等。這裡到那裡,已經很遠了!」

    他比劃著從玄關到我房間的距離。輪叫:「不行!回去,回去,滾回去!」

    他手指電車站的方向。佐佐木仍然道:「我要找王イモ。」

    輪洩氣了。「好吧,你要跪,你他媽的就跪!跪著,永遠不要走!」回頭對大家,「讓他跪,管他呢!」

    老蔡道:「你不管,警察可管!一會兒就會圍了很多日本人,他們就會去叫警察來……」

    我愣了。這個佐佐木肯定知道我們全是黑的了。這正是他的企圖!都說日本人傻,其實他們有心計著呢!把我們全抓回去,他就可以隨心所欲騙我女兒了。我跑下去,拽他,他像死豬一樣地賴在地上,嘴裡說:

    「請原諒!請原諒!」

    他請求我原諒?這日本人的禮儀,簡直是個武器。我不原諒!原諒是什麼意思?原諒就是讓他得逞。輪和我一起拖。終於把他拖動了。但是,能拖到哪裡去呢?要是一路上把他拖出去,也會圍一群人。只能先把他拖進來。但這就意味著他得逞了。這簡直是一隻燙手的山芋,不,簡直是抓了一手的屎。拖的過程,他很配合,他已經站了起來了,還把腳下踩到的一隻鞋撿起來,拍乾淨泥土,工工整整放在邊上,嘴裡又嘟囔著:「請原諒……」

    真拿他沒辦法。我也冷靜了些。我忽然想起,我說:「你聽著,這是中國人住所,你進來,是非法闖入!」

    我知道,日本人最忌諱賊,最忌諱被人當作賊,這是殺手鑭。可是他仍說:「我找王イモ。」

    「不許你找她!」我說,「你們的事,絕對不可能!」我把兩手在前面一叉。

    「為什麼?」

    輪道:「因為你是日本人!」

    「為什麼日本人就不行?」

    輪道:「我們討厭日本人!」

    「為什麼?」他還問。

    「為什麼?你們自己還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

    「中國人都討厭日本人!」

    「為什麼?」他仍問,「總得有個理由吧?」

    「因為你們日本人,」輪愣了愣,頓著拳頭,道:「非常可惡!」

    「為什麼?」

    「你們在中國,做了那麼多壞事!」輪說。

    「我們?干了壞事了嗎?」

    「還沒有?」大家控訴道,「燒殺搶掠,『三光』政策!」

    他似乎明白了。「那又不是我……」他辯。

    「你還推卸責任!」大家齊聲道。都說日本人善於推卸責任,這下是親眼見到了。當然在中國燒殺搶掠的並不是這個佐佐木,但是那些在中國燒殺搶掠的,是他的祖宗。「父債子還」,上一輩的仇沒有報,我們下一輩有責任完成復仇的重任。現在想來,仇恨正是因此而延續下來的。如果自己的後代無法完成報仇的願望,可以借助外來力量。報仇於是還可以擴展成集體行為:宗族仇恨、民族仇恨、階級仇恨、國家仇恨、宗教仇恨……長期遭壓,長期受辱,中國人是最具有仇恨意識的。佐佐木似乎對「推卸責任」這詞十分熟悉,他不說了,再說更是推卸責任。他轉而說:

    「請具體指出,比如?」

    大家愣了。要讓說出具體,還真不能說出來。只是覺得反正是有,很多,多得沒法具體。所以我們很多指控沒有證據。「太多啦!」輪只能叫。

    「南京大屠殺!」有人忽然想起。

    佐佐木承認。他還算好。

    「殺死中國人30萬哪!」

    「這似乎難以認定,應該是20萬吧?」

    這一直是沒法證實的。即使是支持中國的國際友方,也沒能幫上中國的忙。我們沒有30萬的證據。當年顧著內戰,後來顧著內鬥。現在想來,即使是仇恨,我們也只有激憤,沒有證據。

    何況,30萬又怎樣?20萬又怎樣?根本原因是我不能接受他。我不想跟他費口舌。「別糾纏啦!你們就是可惡!」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要你滾!」

    佐佐木道:「可我找的是王イモ……」

    真沒辦法!王國民上陣了。「我就是王イモ,你找我?」

    不僅我女兒姓王,我也姓王,王國民他也姓王,天下姓王的都一家。也許日本人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同姓氏很少有這樣的聯繫。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王國民又說:

    「你愛王イモ?」

    佐佐木濛濛懂懂點頭。

    「你愛我?」王國民又說。

    佐佐木吃驚。剛一搖頭,王國民突然把他摟住,就親他的臉,一邊手從後面往他的襠下抄去,插在他屁股眼上。這可真絕,那個佐佐木立刻躲閃屁股。王國民的手指緊追不捨,佐佐木只得整個身子躲避。可是王國民仍然戳著他,深深地戳進去。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做,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實在噁心。「你不是就喜歡這麼愛的嗎?」王國民道。

    他這麼說,指向了我女兒。但也只有這樣才能解決問題。起初,佐佐木向前躲,頂到了我,他只得反過身來,繼續逃脫,這樣他就只得逃了出去。雖然他還不死心,還不時歪過身來,顯出趔趄的神態,但王國民的手始終頂在他屁股眼上,他只得往門外小路外面躲。大家喝彩了起來。「你們日本人不是就這麼變態嗎?」王國民繼續道,「你們當年不就這麼搞人家女人的嗎?舒服嗎?爽嗎?」

    大家也跟著叫:「爽嗎?爽嗎?」

    我突然聽見女兒的聲音。我沒料到,女兒從窗戶看到了這一切。我釘死了窗戶,她透過玻璃看到了。她叫:「你們幹什麼!」

    佐佐木聽到她的聲音,眼睛發亮,煞住了腳。王國民瞥了瞥玻璃後的我女兒,更得意了,他更狠地把佐佐木一戳:

    「老子雞姦了你!」

    女兒叫:「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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