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聽說你很受老闆器重,你的老闆是誰?
答:我沒有老闆,一人做事一人當。
問:殺害無辜你沒有心理障礙嗎?
答:我沒殺他,是他自己摸了電門。
問:你既然不在現場,怎麼知道他是觸電身亡?
答:我看了報紙。
問:有什麼感受?
答:很失落。
問:不是你幹的你失落什麼?
答:不知道,反正若有所失。
問: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事是你幹的!
答:那還審什麼?該死就死,我還想看看天底下到底有沒有報應。
有前科,又是人命案,還是這樣的認罪態度,如何取保候審呢?!
凌向權陷入了沉思。
大約有一根煙的工夫,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報告!」凌向權下意識地合上卷宗,整頓了一下情緒,才道:「請進。」來人是刑偵大隊的頭兒,他興沖沖地向凌向權匯報,走私武器案有了重大突破。
凌向權心裡一愣,但不動聲色道:「到底是誰幹的?」
來人道:「東澤國際的高錦林有重大嫌疑。」
「弄紮實了沒有?」
「弄紮實了,我們突擊搜查了非法出售武器團伙的一號頭目的住所,他的文件裡有匯往東澤國際巨款的存根。」
「何以見得這些錢是買了武器呢?」
「是他自己交代的,而且這個人從來不做其他生意,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不熟不做,省得麻煩和危險,這批槍支至今還有存貨,他還交代了他們在交接方面的細節。」
「你把案情記錄放在我這兒,先回去吧。」
辦公室裡又只剩下了凌向權一個人,這時他的臉上才出現了憤怒的表情,他覺得自己被高錦林涮了!他是想當官,拉拉關係,搞點交易什麼的,但他並沒有完全喪失正義感,這是大是大非問題。他一直以為,高錦林無非就是想多搞幾個錢,現在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是滿大街都是?那就得看各人的本事了,誰叫人家路子寬呢。想不到他還走私槍支,這是生靈塗炭的事,刑事犯手中有槍和沒有槍那是兩個概念。可他現在跟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看著他這麼幹,不是成了地地道道的警匪一家?!
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沒有預謀的,包括他在他身上下的所有的功夫。他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明白他到底是什麼人,卻也只能三緘其口。
凌向權迅速地換上便衣,他決定馬上去找莊靜,先說服她把孩子做掉,然後再想辦法跟她一刀兩斷。他不能讓高錦林這樣的人牽著鼻子走。
莊靜一個人披頭散髮地躺在月亮樓的宿舍裡,面色慘白,哪怕是喝一口水都要吐出來,見到凌向權,她什麼表情也沒有。凌向權還見不得女人為他變成了這個樣子,不禁責怪道:「幹嗎不告訴我一聲?」
莊靜輕聲道:「我給你打過電話,是你老婆接的。」
凌向權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歎道:「你這個樣子還想漂洋過海?我看還是算了吧。」
莊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半晌,眼淚自眼角滑落下來。
凌向權道:「你怎麼了?我也沒說什麼啊。」
莊靜乾脆傷心地哭了起來,用被子蒙住了頭。
凌向權急道:「就算有天大的事,你也說完了再哭。」
莊靜哽咽道:「你如果留下這個孩子,我還有機會離開月亮樓,否則,以後還不知道要陪什麼人呢。」
凌向權奇道:「我也沒說不要你啊。」
莊靜的語氣淡淡的,「還用說嗎?都寫在你臉上呢!你以前來,哪是這個樣子?!不過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我也提醒你一句,抹掉我們難說能不能逃脫干係,我們高老闆也不傻,誰到我們月亮樓來幹過什麼,都有針孔錄像機錄著呢。」
凌向權頓時傻了眼。
黑夜漸漸退去,黎明使這座城市像正在顯影的照片,逐漸露出自己獨有的輪廓: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立交橋四通八達,道路還在沉睡,卻已迎來了滾滾車輪,車水馬龍是現代都市的重要標誌。昨晚下了一場透雨,空氣裡出現了少有的清新。整個城市也像剛剛洗刷完畢之後那樣色彩分明起來。
最終,它被像油畫那樣固定下來,似乎千古不變。
就在百里之外,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一輛桑塔納普通型轎車在急駛,昨晚的風雨在它身上留下了斑斑泥點,深灰色的車身顯得骯髒不堪。開車的人是霍朗民,他衣衫不整,一臉疲憊中還有幾分驚惶,他時不時地看看後視鏡,眼中充滿了警覺。
他是半夜離開W市的,當時正下著大雨,他認為這也是出走的最佳時間。他從家裡出來,什麼都沒拿,穿著拖鞋,提著垃圾袋,垃圾箱就在車庫的附近。他丟完垃圾,便閃進車庫,以最快的速度打著引擎,桑塔納轎車箭一般地衝了出去。他橫穿整個市區,開上一○七國道以後,緊繃的神經才敢稍稍地鬆弛一下。
雨刮器在吭哧吭哧地努力工作,單調的聲音不覺讓他回想起白天可怕的經歷。
這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六,他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快中午時才起身,隨便吃了點東西,便準備去探望父母。半年前,他和父母親一起湊錢買了市郊的集資房,很快就搬進去了,雖然不是什麼豪宅,但比原來寬敞很多,父母親已很滿意,而他乘地鐵去探望他們也很方便。
和平時不同,逢至雙休日,地鐵裡的人反而要比往常多,霍朗民買了份報紙,靠在四方形的石柱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
還差一分鐘,列車就要進站了,他把報紙捲了起來。霍朗民能在調查處工作,當年自然是訓練有素,他完全是無意間發現一張面孔,陌生而又似曾相見,是個男人,平頭,特徵是沒有特徵,與眾不同的是漠然的臉上有一股狠勁兒,令人過目不忘。他覺得這個人一直在注意他,可他又怎麼也想不起來曾經在哪兒見過他。
突然他的腦海裡閃電般地出現了一個姓名,雷子!他記得這個人!因為會計科長死得太蹊蹺了,他不可能不關心他的死因,而據說,一貫出言謹慎的會計科長,在少有的一次喝醉了酒之後,說出他另有一本賬,埋在什麼地方,而這個地方除了他以外,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不久,會計科長就出事了,而殺害他的就是雷子,顯然是有人指使他幹的,電視裡出現過他的鏡頭,這張臉他不想記住可他記住了,這也許是訓練有素的結果。
殺人犯怎麼會放出來呢?!霍朗民只覺得後背冷汗淋漓,濕了一片。名表案之後,他就接到過恐嚇信,但他想這畢竟還是共產黨的天下,他只需小心一點,不必信這個邪。可是雷子怎麼會放出來呢?這讓他懷疑黑勢力的滲透到底有多深,有多廣。
他的大腦急劇地運轉著,無數的疑問像雨後春筍般地滋長出來,為什麼杜關長突然就改變了她的行事風格,特批了東澤國際申辦保稅倉的請求?利用這個保稅倉,高錦林走私各種植物油、原糖,偷逃關稅上億元。杜關長的態度使冉洞庭有恃無恐,前不久,運送走私品的船隻在到達巨瀾港水道時,被海關緝私警察當場查獲,他也急忙趕至現場,共繳獲八個四十尺的集裝箱,內裝汽車、汽車切割件等物,核定偷逃應繳稅款八百萬元人民幣。
跟上次查獲東澤國際的走私油輪一樣,冉洞庭出面命令他們放行,同樣有人扔給他和緝私處長兩個信封,一個裝著支票,另一個裝著子彈。
東澤國際走私的一條重要途徑是謊報來料加工。假如進的是手機,謊稱為塑料米,然後弄一些爛拖鞋之類的塑料產品,告訴海關這就是初加工出口的東西,或者從鄉鎮企業找一些低劣的塑料製品拿去核銷,在海關的賬面上算是有進有出。
前不久,東澤國際以來料加工的名義進口一批市場緊缺的電子元件,賣了後就讓海關用空貨櫃冒充加工成品出口。因為空箱太多,幾個海關人員嫌貼出口標籤麻煩,乾脆將標籤交給東澤國際的人,叫他們自己貼,貼完了裝完了船之後,告訴海關一聲就行了。結果這些空貨櫃在海上游了一圈卸到國外,再裝上走私貨品回到巨瀾港。
杜黨生那裡先開了口子,具體部門便像決堤的洪水,無法阻擋。而且大家都這麼幹,誰要是講原則反而被同事警惕,被人在脊樑後面指指點點,給你臉色看,給你小鞋穿。霍朗民也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可他同樣恐懼來自同事之間的孤立。
本來他寄希望於杜黨生,但她顯然也有難言之隱。霍朗民權衡再三,覺得自己一個人是根本沒有辦法站出來抗爭的。
可他為什麼會被人盯上呢?他想,惟一的理由是他知道得太多了,許多部門的問題將在調查處匯攏,這樣他就變成了最大的隱患。何況他還有查處名表案的光榮歷史,保不準會不會把事情的真相捅出來去邀功請賞。在那些人眼裡就這麼回事,他只比會計科長更危險。
就在這一分鐘的時間裡,霍朗民的腦袋已經開了鍋,但他想不出他們在地鐵裡能幹什麼?這裡人來人往,幹什麼能下得了手呢?或許他在被人跟蹤,於是他決定不去父母家了,省得連累他們,他只坐兩站就下來,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跟蹤了。
列車呼嘯著進站了,霍朗民向前走去,他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列車駕駛員的面孔和車頭上印著的紅漆車號,是四位數的。也就在這一瞬間,他只覺得耳邊生風,身後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湧來,幾隻大手在他的背上猛擊,假如他毫無提防,早已飛向車頭,成為不慎失足跌落地鐵軌道的遊人,淪為輪下之鬼。幸虧他相當警覺,在最危急的時刻一屁股坐在地上,人們驚叫著抱怨著壓倒在他身上,他沒有了呼吸,骨頭卡卡作響,但他知道暫時躲過了一場大難。
他離開地鐵時,雷子早已不見了。
他去醫院的急診室拍了片子,有兩根肋骨斷了,醫生說雖然不用開刀,但仍要復位,臥床休息。他猶豫了好長時間回不回家,在自己家的附近觀察了好長時間才回到家去。
天已經黑了,他不敢開燈,這時黑暗好像更能帶給他安全。他想,他們是不會放過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會計科長的死亡現場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光身電線、睡衣、燒黑的手臂、安詳的面容。自殺?他殺?然後是雷子的臉,他無神的眼睛,冷酷的神情。接著是那股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他看到自己凌空而起,還沒來得及落到地上,已貼在地鐵列車巨大的車頭上,一同向前駛去,鮮血和腦漿一路飛濺。他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
上午十點多鐘,霍朗民敲開了省城反貪局長家的門,早在半年之前,他已經通過若干渠道瞭解了這個人的簡歷和品行,家庭住址自然不在話下。正好是星期天,局長也剛起來不久,他接待了站立不住的霍朗民,但是霍朗民沒有坐下,沒有喝水,也沒有說什麼,他帶著反貪局長直接去了地下車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