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41章 第十六章 (1)
    村北小祠堂是大祠堂的一個支祠,四間屋,粉牆黛瓦。

    屋前楊柳依依,屋後板茅掩映,這小祠堂遠比大祠堂小,平昔只是作一些簡單祭祀之用,十六旅來塘馬後,一間作為戰地醫院,另外幾間供舉行小型會議所用。

    深秋來臨,路碑稻穀飄香,北塞門塘茭白青青,塘邊的板茅花怒放,風一吹,左右搖曳,伴隨瑟瑟的葉片相擊聲,秋意掃掠著心頭,幾隻白頭翁用婉轉的嗓音啼叫著,嘴銜著糖蓮果子,撲騰著豐滿的羽翼。

    一群年輕的小伙子陸陸續續走進小祠堂,他們穿著對襟布衫,下著黑色粗布大腰褲,腳著圓口布鞋,面色黑中帶紅。由於貧困,都是一種清瘦的姿容,不過這清瘦並不顯示著病兆,健康的色素濃濃,尤其那眼中,個個發射著燦爛的光芒。他們的腳步格外有力,布鞋底,踩在亂磚瓦上、破蚌殼上、碎螺螺上,發出嚓嚓之聲,他們的右肩略比左肩高些,那是肩挑的結果,他們的雙手皮膚粗糙,那是辛勞致之。苦難磨煉了他們的意志,戰火堅定了他們的信念,他們邊走邊議論著,以戰鬥姿態迎接著某種挑戰。

    入屋後,有的坐於屋內長凳上,有的坐在石凳子上,有的坐於小草堆上,有的坐在兩頭架在石頭上的圓木柱上。

    有四人坐於屋面北牆腳下橫躺的木柱子上,從左至右為劉良超、劉洪生、劉志遠、劉洪林。

    此四人皆為劉姓子弟,且同年出生,屬馬,身高皆一米八左右,身強力壯,遠近聞名。劉洪林粗壯結實,力量超群,腰圓膀粗;劉志遠形體偏瘦,果斷堅決;劉洪生智慧出眾,喜讀詩書,信念超強;劉良超生性謹慎,心思細密,農活幹得十分出色。

    四人年齡相同,輩分不一,輩分中數劉洪生最高,不過由於年齡相同,加之時處民國時期,宗族信念漸見式微,四人倒沒有那種尊卑有序、長幼有別的陳腐套式,四人相處猶如兄弟。

    劉洪林,居村北,年少時,便顯示出超人的力量,其父見其體力超群,便不時讓路過的江湖藝人教其一些三招五式的武藝,那些武藝套路雖不屬正宗之列,卻十分實用。那劉洪林小時在門前的桃樹、柿樹下經常扛磨盤,拋石鎖,搬轆軸、拎石臼、推石凳,後來赴上海碼頭做搬運工,又學了幾招武打招式,打起架來,三五人近他不得,八一三上海淪陷,他匆忙回鄉。

    一九三八年上半年與村人赴溧陽北部的社頭買小豬,挑至黃金山下,見日寇在鎮上停留,專找村民摔跤。那些日本兵脫下戎裝,穿著白襯衫,把黃金山一帶的老百姓摔得昏昏沉沉,玩樂取笑,一邊還叫著「東亞病夫」的話語。劉洪林見狀,怒火中燒,放下小豬擔子,捋好衣袖,欲上前挑戰。黃金山的史大炮一把拉住他,「小伙子,你不能上呀!你摔得過他嗎?你能摔他嗎?前幾天王鐵頭在社頭被日本人用刀劈了……」史大炮一邊說一邊哆嗦著,「三天前,日軍在黃金山殺了那麼多人,現在不殺人,只是摔你兩下,算是客氣的了,你千萬不要惹火燒身!」

    「王鐵頭,不是賣狗皮膏藥的嗎?」劉洪林一愣,他知道那可是一個硬漢,懂武術,七八壯漢近他不得。

    「是呀,給日本人劈了!」史大炮一邊哆嗦著,一邊述說著。那王鐵頭原是江湖的藝人,專賣跌打損傷之藥,練得一身硬功,數月前,他在社頭街上賣藥,為招攬顧客,他在表演自己卓越的硬氣功。他用磚塊、石頭敲打胸脯、頭部,毫髮無損。不料一隊日軍經過,便站在一旁觀看,驚訝之餘,上前詢問,意欲用鋼刀劈斬堅硬的胸脯和頭部。王鐵頭笑著搖手不肯,日軍又提出要和他摔跤,說是切磋技藝。王鐵頭本不願,但不敢得罪日軍,勉強同意,並佯裝輸了。不料惹來一片噓聲,許多圍觀的人歎著氣,說王鐵頭徒有虛名,內行的人看了,說王鐵頭沒有骨氣,不配做中國人。王鐵頭臉紅一陣白一陣,恰好日軍提出又要摔一次,王鐵頭怒火中燒,把敵人摔倒。日軍脫掉軍衣,提出要摔第三次,王鐵頭照樣把日軍放倒,而且這一次把日軍摔得特別重。敵人惱羞成怒,怒打王鐵頭,王鐵頭憤怒還擊,不料敵小隊長從背後舉刀猛砍,瞬間倒在血泊中……王鐵頭不喝酒,但能吃幾斤肉,素有威名,就這樣慘死在日軍手中,親眼所見的史大炮怎能再讓自己的同胞吃虧呢?

    劉洪林一聽,強壓怒火,意欲離開。不料一日軍又把木庫裡的萬木匠摔倒在地,還一屁股坐在他的小腹上,咧著嘴發出陣陣的尖厲的怪聲,「支那人,支那人都是飯桶!」

    劉洪林再也忍不住了,劉家祠堂的那塊匾額不時地在眼前晃蕩,「劉氏一族向來是報國殺敵」的話語又在耳邊迴盪、震響,一陣熱血直衝頭頂,他倏地一下跳入場中,猛地抓住坐在萬木匠小腹上的日軍,提出要比試比試。鬼子小隊長山本看到劉洪林憤怒的眼光和強壯的肌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的獰笑頓時消失。他叫來隊中力氣最大、柔道功底很深的士兵小山元子,耳語幾句後,又衝著穿著黑綢衣瘦得像麻稈的翻譯嘀咕了幾句。

    那翻譯官走上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哪裡人?」

    「哼哼!我不是日本人!」劉洪林冷笑了兩聲,「我要和日本人比賽!」

    「好,皇軍說三局兩勝!」他用紙扇點著八仙桌上一堆銀元,「贏了歸你,不過你贏不了!」

    「那就試試吧!」劉洪林瞇縫著眼沖瘦翻譯冷笑了一下。

    這小山元子中等身材,雖不是五大三粗,但全身緊繃繃的,肌肉的紋理鮮明,倒是一副天生的運動身材,他自幼在北海道的柔術館苦練柔術,具有較高的技藝。到中國來後,專找人摔跤,交鋒多次,未有對手,今見有人專門上場挑戰,哪敢怠慢。再一看劉洪林全身的肌肉和碩大的個頭,便有幾分怯意,再一看劉洪林手上的老繭,便明曉了七八分,如果對方沒有練過武術,即使再有力氣,他也不怕,如果練過武術,恐怕討不得便宜。但是他心裡又有幾分底氣,摔跤不允許擊打,武術的功夫用不上,但他不放心,對翻譯耳語幾句。翻譯走到劉洪林跟前說:「皇軍說摔跤不可擊打對方,不可用頭、肘、膝頂撞對方,不可抓對方頭髮及下部,不可用手、腳、腿或胳膊擊打對手的腹部。」

    「行!」劉洪林在鄉間、在上海灘上不知和多少人交過手,摔跤的規則豈能不知。

    這小山元子精於立技、手技、腰技、足技,常常突襲對方,一招制勝,但他對劉洪林有所顧忌,先用手技試探了一下,見劉洪林如鐵塔一般,紋絲不動。這劉洪林用手抓住對方也試了試,覺得對方臂力也有兩下子,但要摔倒對方,不是難事,只是相持著,未敢摔對方。這日軍一見劉洪林不敢出擊,膽子陡然增了許多,他見劉洪林分神之際,猛地撲來,採用「大腰」之法,抱住對方軀幹,想把劉洪林摔倒。劉洪林猛覺一股力量襲來,雙腳一抖動,差點兒懸空,但他小時候經常在打穀場玩扛石轆軸、摔石轆軸的遊戲,腿、腰、腳之力特別深厚,他見對方要抱著摔倒自己,猛一彎腰,用力一提,拎起對方,按倒在地,待日軍肩背著地後,才緩緩站起。

    眾人一片叫好,日軍小隊長一愣,忙對翻譯咕嚕了兩句,翻譯連忙點頭,跑來對劉洪林說:「不算,肩背要同時著地!」

    劉洪林一愣,明明是肩背著了地嘛!眾人也齊說肩背著地了,這翻譯又忙說:「著地要十秒以上!」

    「哪有這樣的規則!」眾人齊聲鼓噪,「好半天,都不止十秒了!」

    翻譯又走來:「重賽、重賽,不過……」他惡狠狠地盯著劉洪林,「你不要逞強,皇軍的刀可不是吃素的,你可不要學王鐵頭!」

    劉洪林「哼」了一聲,用輕蔑的眼光掃了他一眼。

    小山元子這一次學乖了,並不急於攻擊,而是一味地用兩手拉,他伺機想用足技摔倒對方,他見劉洪林好像還是有所顧忌,便猛地用腿一挑,但劉洪林的雙腿如牛腿一般,紋絲不動,他便用腳去勾,對方仍紋絲不動,他連挑、連勾了幾下,還用腳尖連踢了幾下,劉洪林還不進攻,咬牙忍著,這用腳尖踢是明顯犯規。小山元子完全放心了,對方這一次再也不敢攻了,但自己又無法摔倒對方怎麼辦?他拿出了自己的絕招,採用「巴投」之法,先向後倒,兩手拉著對方,然後用腳蹬對方的腹部,使對方從自己身上翻滾過去,再壓在地上。他猛地一倒,劉洪林一愣,對方兩腳已踩在自己的小腹上,身體轉動起來,這一踩也真非同小可,也真差點兒把劉洪林摔翻轉身。劉洪林腹一頂,硬把對方的雙腳頂回,可此時小山元子收腳猛地照劉洪林的襠下蹬來,想把劉洪林的生殖器蹬碎,眾人齊聲慘叫。劉洪林一驚,明擺著這是犯規,按規定不允許擊打對方,但自己要躲避已是非常困難,手被對方緊緊抓住呀。他一咬牙,猛地抬起右腿,用右腿的側面擋了一下,然後猛地撒手!再一抽,抓住對方的雙腳猛一拎,原地旋轉起來,他一連轉了七八下,急得日軍小隊長哇哇亂叫:「快快放下,快快放下!犯規的大大的!」

    他轉了七八下後,猛一用力把小山元子往邊上草垛上一摔,摔得小山元子昏昏乎乎、肩背著地,半天動彈不得。

    日本兵一見小山元子被摔出幾米外,口吐鮮血,嚇得倒退了幾步。山本一見,順手拿起一支三八槍,上好刺刀,嚎叫著向劉洪林刺來。劉洪林挺著胸膛,怒對日寇,村人叫他快跑,未及劉洪林反應過來,山本的刺刀尖已逼向劉洪林的胸口,許多人閉上眼,黃金山有兩個老太當時嚇暈了過去。巧的是他在社頭買的兩個小豬崽不知何故掙脫了出來,剛好衝進場子,把山本絆了個狗吃屎,刺刀尖刺進了泥地中,引起一陣慌亂,劉洪林被眾人拉著,趁機從西石橋下、小澗西村逃回塘馬。

    這日本兵在後面開著槍,未及追上,逼眾人說出劉的居住地,眾人皆推說不知,日本兵惱羞成怒,放火燒了幾間屋,抱著兩隻小豬,作為戰利品,退回金壇城去。

    劉洪林回到村上,父親並沒因其丟失兩小豬崽而責怪他,反而大大地表揚了他,因為他長了中國人的志氣,為劉姓家族爭了光,附近的村民們也因劉洪林的壯舉而對其欽佩有加,讚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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