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34章 第十二章
    幾天的裁判做下來,樂時鳴覺得有點累,別看那簡單的籃球比賽,規則的尺度還真不好掌握,戰士們平常很少摸球,臨陣磨槍,動作大多不正規,可比賽卻十分認真。若嚴格地按規則去吹,那比賽無法進行,若過分放寬,則場上亂成一團,所以裁判掌握的尺度就顯得十分重要。好在他該寬則寬,該嚴則嚴,比賽的宗旨重在參與,重在娛樂,整個比賽控制得較好較嚴,許多戰士都希望樂時鳴來做他們的裁判。

    吹完決賽,樂時鳴匆匆忙忙地往村北趕,村北的劉家小祠堂裡住著一群女戰士,徐若冰就住在那兒。

    樂時鳴找不到徐若冰,轉身碰上史毅,史毅說徐若冰看完籃球比賽往村西去了。

    樂時鳴一聽便知徐若冰去村西南的上壟背上去了。

    那是一塊高地,塘馬村處在丘陵與平原過渡的地帶,四周大都是平地,唯西南面隆起一高地,順勢延向一公里以外的邵笪裡。那上壟背是村西南的一平緩高地,正對村西的三戶劉姓人家,近臨西秧田,上面遍植桑樹,臨西秧田的一邊長有一些合歡樹、葡萄樹、野梨子樹。

    徐若冰特喜愛合歡樹,七月份部隊進駐塘馬,訓練間隙時,她喜歡來到合歡樹下,看那半白半紅的花朵、迎風搖曳的婆娑婀娜的樹影,至於那棵葡萄樹,更使她流連忘返。

    樂時鳴徑直向南走去,過大祠堂東側,越過村南竹林,走上大塘沿,沿西溝塘塘沿西行,果然見徐若冰仰頭看著那些合歡樹,嘴上還銜著一瓣合歡樹葉。

    「若冰,若冰。」樂時鳴移了一下眼鏡架,遠遠地呼喚起來。

    徐若冰轉過頭來,微風吹來,一縷秀髮遮於額前。她睫毛一揚,眼中露出欣喜而又迷茫的光芒來,臉上夾雜著一絲羞澀,漸漸漾起甜蜜的笑意來,那笑很淡,卻蘊含著無限的情意,那是一種綿綿不斷的情意,是嫵媚,是柔弱,抑或均有之,眼眶中秋波一閃,輕輕地回應了一聲:「時鳴,比賽結束了?」話語細細傳來,背後的合歡樹在秋風中瑟瑟搖動起來,那傘形似的樹冠輕輕搖晃,那柔軟枝條隨風搖擺,既輕又柔,那殘存的絨花飄浮著,在晚霞中飛揚,環繞於徐的周圍。

    樂時鳴小跑起來,在西秧田金色稻浪裹擁下的灰色田埂上……稻穗撞擊著他的衣褲,小草撫摸著他的腳底,在臨近合歡樹時,他張開他那有力的雙臂。

    徐的柔弱與文靜盡現於她的眼中,在合歡樹下,她依偎在樂時鳴的臂膀上。

    「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樂時鳴雙手扳住徐的肩膀,關切地問道,憐惜之色從鏡片中透射過來。

    「你不是在吹哨嗎?我不能影響你,就獨自來了。」徐凝望著樂時鳴,「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去找你,史毅說你獨自往南走了,我猜想你到這兒來了,因為你特別喜歡合歡樹。」

    徐若冰笑了,睫毛上掛了些淚花,「合歡,合歡,摸了合歡樹家人可團聚,我想媽媽了。皖南事變後,音信全無,不知道她在福州怎麼樣,所以呀,我來這兒,樹枝摸了多少遍了,我祈求能有媽媽的消息,另外你也知道我喜歡合歡樹的葉、花、樹形,它美麗、純潔、嫵媚呀。」

    樂時鳴點了點頭,徐若冰出生在泉州號稱第二富戶的具有濃重資本主義文化氛圍的封建家庭裡,生活條件奢華且具有西方色彩。那時泉州尚無電燈時,徐若冰的這個大家庭中已有發電機、電燈、電話和包車。尤其是徐若冰的母親是資本家的女兒,對子女教育極嚴,雖然家庭浸染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門風,但在徐母的堅持下,徐若冰小時候受過良好的教育,在學校是個品學兼優的勤讀聰明的學生,是被師表親友讚揚、又為父母溺愛的大家閨秀。當時徐若冰家房前宅後植有許多合歡樹,徐若冰特喜歡合歡樹那半紅半白的絨花。

    樂時鳴猶記得,七月份十六旅初進塘馬時,一次訓練完畢,他與徐若冰轉至村西,徐若冰突然驚喜地點著上壟背上的一排樹驚叫「合歡樹,合歡樹」。

    來不及看清樹,鼻中已聞到那幽幽的香味,他們兩人跑至上壟背上,只見五六棵合歡樹在艷陽下盡盡地展示著那美麗的風姿。

    徐若冰顏面閃亮,雙眼放射著欣喜之光,「時鳴,你看那樹婀娜婆娑美麗非凡,這樹和我們福州的不一樣,此地的合歡樹樹冠小,你看高只有二三米,我們那兒的高達十幾米,可是看起來還是蘇南的合歡樹好看。」徐若冰摘了一片葉子,「這葉子小小的,很像含羞草,小時候媽媽盆栽了幾棵,還以為是含羞草呢!可我們用手指頭一點那樹葉,卻紋絲不動,後來才知道那是合歡樹。」

    她又摘了幾朵小小的半紅半白的絲狀花朵,又看了看樹上那粉粉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的花朵,然後一口氣把手掌上的花吹走了,「合歡樹啊,我心中的花!你紅得像團火焰,美得像爛漫的朝霞。」

    樂時鳴看到新婚的妻子如此開心,一下子笑起來,他輕輕地吟起了杜甫的詩:「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徐若冰則看著順手指尖紛飛的絨花,面對艷艷的陽光,歡快地歡呼:「你開遍丫髻山山野,映紅塘馬河的浪花……」

    樂時鳴看著徐若冰如此忘情地在合歡樹下抒情,便不再吟誦,細細地打量起自己的妻子來,而徐若冰似乎完全進入了自己構織的五彩繽紛的世界裡,繼續歌頌著那美好的景致,是理想、愛情、婚姻使她的情緒提到了一個高點。

    樂時鳴自然知道徐若冰欣喜的緣由,新婚使他們的理想交匯到一處,不久前他們在宜興甜蜜地結合了,收穫愛情果實之際,備感愛情收穫不易。

    如今時近十月,這絨花不是當開之時,漸漸凋謝,上半部半紅的根根針狀似的花絲已發蔫,彎曲呈暗黑色,下面半白的花絲也不似昔日那樣具有光澤,不過絨花終究是絨花,風姿不減,尤其是那樹被風一吹,嘩嘩直響,撩撥人的耳鼓,有一種飄渺曠遠的感覺。

    再看那樹冠罩著天空,在整齊排列的樹葉分隔下,天空呈一種網狀似的穹廬,俯視地面,婆娑的樹影給人嫵媚優雅的感覺,點點碎影同樣撩撥著人的心頭。難道徐若冰是看到絨花枯萎引起了對親人的思念而獨自憂傷嗎?

    「若冰呀,『合歡免忿,萱草忘憂』,看到合歡樹,你應該高興呀,你為什麼會憂傷呢?」

    「不,時鳴,憂傷倒沒有,絨花雖蔫,風韻不減,我的心情好著呢!只是皖南事變後,我老掛念著媽媽,現在不知她老人家的情況,」徐若冰眉頭微皺了一下,「還有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你的小妹。」

    「是嗎?」

    「是呀,她說她在蘇北挺好的,但不知為什麼忽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在上海,在軍部,我們見面時從沒見過她流露出痛苦之色,所以我特別思念她。據說摸一下合歡樹,親人就能團聚,所以我來到樹下,摸遍了這幾棵樹的樹幹。」

    樂時鳴點了點頭,沉沉地吐了一口氣,「若冰呀,這天下還不知多少人飽受分別之苦,備受分別之痛呢,如果沒有戰爭,我們該多好,但要消滅戰爭,我們必須進行戰爭,眼下還不是過多考慮個人家庭歡樂的時候。」

    「這我懂,不過還是有點兒掛念,我也只是抽一個空做一番小小的思念,我的心幾乎全撲在抗戰上了。」

    「對,我知道。」樂時鳴挽著徐若冰向上壟背的東面走去,東面臨西秧田處還長著幾棵高大的樹。

    他倆在劉良超家的葡萄樹下停下了,「時鳴,我與屈平生演的《前路》,你感覺如何呀?」徐若冰摘了一枚葡萄樹葉。

    「還好,我看你還有點兒緊張,不過那小媳婦的情緒變化,你還是把握得不錯。」

    「戰士們呢?群眾們呢?」

    「我從現場的情況看,首長還是比較滿意的,戰士們反應還是比較積極,群眾反應嘛,一般化,因為這種劇還不夠通俗,而且這是較短的情景劇,老百姓比較喜歡看矛盾衝突比較大的故事劇,所以我個人感覺是群眾沒有完全理解。」

    「我覺得劇本寫得還是比較好,也比較通俗了,以前我在福州、上海的學校主演過許多比這深奧得多的戲,如果把那些戲搬出來,他們……」

    「若冰呀,文藝這東西還得符合現實的需要,現在是抗戰時期,我們主要是宣傳,對像不同了。這兒是鄉村,不是學校,以後,我們還要不斷總結。我個人的看法還應更通俗些,《火線報》上的文章讚揚了此劇的演出,不過我們自身還需努力,應該讓文藝更好地為大眾服務。」

    樂時鳴摸了一下粗大的葡萄樹樹幹,那葡萄樹樹幹堅硬異常,表皮粗糙,裂紋縱橫,上面有些許小小的螞蟻在移動著。「好粗大的葡萄樹,年齡夠大的,但枝葉仍是那麼旺盛。」他抬起頭,看著那在秋風中搖動的樹葉,「若冰,上面長滿了葡萄,黑了,熟了,很甜,青的則很酸。」

    「是呀,是葡萄,怎麼長得這麼小呀。」

    「這是樹,結的果小,若是籐,結的果大,塘馬的老百姓真好,這劉良超夫婦上次給旅部送去了許多葡萄,羅司令要給錢,他們還不收。」樂時鳴滿懷深情地朝最近的那間草房望了望。

    「這葡萄樹我們家門前也有一棵,和這棵差不多,爺爺說這樹齡有五百年了,他還說七夕那天深夜在葡萄樹下能聆聽到牛郎織女的談話聲,我信以為真,半夜去聽可什麼也沒聽著。」

    「是嗎?」

    「是呀,這就是傳說的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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