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中住的是什麼人?」
兩名僕婦對視了一眼,年齡大點的那個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答道:「稟告娘娘,這裡間住的便是昔日的偽楚王馬殷,前些日子馬殷病死,只有他女兒還住在這裡!」
「哦?」沈麗娘眉頭一挑,她自然知道馬殷是誰,卻沒想到這個與自家郎君較量了十餘年的大敵的暮年竟然是在這個崇化坊中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裡渡過的,還留了個女兒在這裡,一時間倒生出興趣來了,便柔聲笑道:「喔?那我倒要進去看看。」
那兩名僕婦不敢阻攔,只得跟在沈麗娘後面。只見庭院中衰草遍地,門窗院牆也多有未曾修補過的,破敗的樣子連尋常的中等人家都遠遠不如。想到馬殷也曾經是執掌數十州縣,縱橫天下的梟雄,到老了卻落得這般下場,沈麗娘此時心中也多了幾分對世事無常的感歎。
「你這囚婦,這是大王的沈娘娘,還不跪下見禮!」
沈麗娘正感歎間,卻聽到身後傳來那兩個僕婦的呵斥聲,抬頭一看,卻只見一個年方雙十的美貌女子正站在台階上看著自己,想必便是馬殷的女兒。沈麗娘正感慨著馬殷的身世,對這女子無形之中已經多了幾分憐意,又見她生的十分顏色,趕忙笑道:「好個俊俏的小娘子,按說你也是楚王之女,你我在這崇化坊中相遇,也是有緣,這禮數便免了吧!」
馬宣華這些日子從看管僕婦的口中也知道了些許沈麗娘的事情,心知眼前這女子雖然被貶斥到了崇化坊中,卻與其他人大大不同,並未失去吳王呂方的寵愛,是個十分要緊的人物。今日見了,只見其雖然已經年近四旬,但依然膚如凝脂,修眉長目,粗粗望去不過三十許人,無怪呂方對其如此寵愛,心知自己若不想在這崇化坊中待上一輩子,關鍵就在眼前這個美婦人身上,便下階對其斂衽下拜道:「馬宣華拜見沈娘娘,方才小女子在屋中忙些瑣事,未曾出門遠迎,還望沈娘娘見諒!」
馬宣華雖然身著素衣,但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她本已是十分的顏色,在一身素衣襯托下,更宛如一朵白蓮,分外惹人憐愛。沈麗娘看了分外歡喜,笑道:「好個惹人憐愛的小娘子,快快起身,我今日是個不告而來的惡客,有甚失禮的!」說話間,她便上前將馬宣華扶起,可手指一接觸到對方的裸露的肌膚,便發現馬宣華的皮膚便冷的嚇人。沈麗娘不由得驚問道:「你怎麼了,怎的手這般冰涼!」
馬宣華垂首不語,沈麗娘立刻反應過來,搶上幾步進得屋內,只見屋內空蕩蕩的,除了屋角有一件臥榻和一旁的一隻火盆以外便什麼都沒有了,看那火盆裡的冷灰,只怕也是有相當長的時日沒有點過炭火了。當時正是寒冬臘月,雖然建鄴在長江以南,比不得汴京、洛陽那般寒冷,但南方濕氣重,那種濕冷只怕更加難熬。看屋中這般簡陋的擺設,也不知馬宣華冬夜裡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怎的屋中連木炭都沒有?」沈麗娘如旋風一般衝了出來,對著兩個僕婦厲聲喝道。那兩名僕婦不敢回答,只敢撲倒在地,連連叩首。馬宣華在一旁看了,輕歎了一口氣,轉身對沈麗娘低聲道:「沈娘娘莫要怪她們,這不是她們的事情!」
沈麗娘冷哼了一聲,她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馬殷父女在這崇化坊中自然不是什麼受歡迎的客人,雖然不至於連冬天的木炭都不給,但下面的那些下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會從中剋扣獲利,反正也不會有誰替他們說話。這時,沈麗娘觸景生情,想起自己未曾遇到呂方之前,因為族中得罪了潤州安仁義,全族覆滅,自己一介孤女,卻流落江湖,尋機刺殺安仁義復仇,若非自己後來遇到了呂方,只怕下場和這馬宣華一般。想到這裡,沈麗娘投向馬宣華的目光又柔和了幾分,彷彿眼前這個身著素服的女孩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個彷徨無依的自己。
「阿瓊!」沈麗娘喚來身後女官:「你回去將我屋中的暖爐木炭、還有其他家什都給馬姑娘這裡搬些來,還有跟管事的說一聲,這院子太破了,讓人過來修補整治一番。」
「喏!」那女官斂衽拜了一拜便轉身退下了。沈麗娘對跪在地上那兩個僕婦道:「我也不來為難你們,馬姑娘這裡若是缺什麼,只管去我那裡去領,知道了嗎?」
那兩名僕婦趕忙連聲稱是,沈麗娘冷聲道:「若是將來再讓我看到這般,我便拿你們倆是問?」
那兩名僕婦聞言,已是嚇得渾身亂顫,伏地叩首不止。馬宣華在一旁看了,趕忙過來斂衽下拜向沈麗娘稱謝。沈麗娘笑著將其扶起道:「你這花朵一般的人兒,在這裡呆著實在是難為你了,待下次我見了大王,便將你的事情說說,為你許個好夫家可好!」
「全憑娘娘安排!」馬宣華垂首答道,腦海中卻閃過了當年舟上呂潤性的身影。
依照唐時風俗,上元節乃是最為重要的幾個節日之一,上元節後的幾天便是外戚拜見宮中貴婦和宮中貴婦省親的日子。如今吳王呂方正妻呂淑嫻已死,沈麗娘被貶斥到了崇化坊,宮中剩下的唯有鍾媛翠一人。這鍾媛翠老父鍾傳早死,唯有兩個兄長,分別是大兄鍾延規和次兄鍾匡時,只是這兩人在鍾傳死後,為了爭奪老父留下的基業無所不用其極,早已成了死敵。其後兩人先後都投入呂方麾下,鍾匡時因為沒有什麼軍政才能,便在東都杭州領了俸祿豐厚的閒差悠閒度日,每年幾個節日才來建鄴探問舍妹。只是有一端,只要鍾延規來了,這鍾匡時定然掉頭就走,絕不碰面,所以這些年來,任憑鍾媛翠磨破了嘴皮,他這兩個兄長還是未曾和好。
天祐十六年的上元節也是這般,彷彿有了默契一般,鍾匡時在上元節後的第二天上午進宮拜見了鍾媛翠,到了下午,鍾延規便帶著妻兒進宮拜見舍妹了。例行公事的行過禮儀之後,鍾媛翠與鍾延規一家人在後院中亭子裡擺開茶點說些閒話,那亭子裡有地龍,四周又垂下厚厚的簾子,雖然是寒冬臘月,但亭中卻暖烘烘的彷彿春日一般。
鍾媛翠喚來自己的二子一女見過鍾延規,其中大的那個呂潤府已有十四歲,面容繼承了母親的特點,生的十分俊俏,看上去就彷彿一個玉人一般,兩邊見過禮後。鍾延規笑道:「時間當真是如流水一般,我記得我去潭州前潤府才只有這般高,想不到年餘不見,都有我肩膀高了,卻不知兵法騎射學的如何了?來來來,讓舅舅來考考你!」
「潤府未曾學得兵法,弓矢也才只能用一斗的軟弓,大哥還是考校他些其他的吧!」
「什麼?」鍾延規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據我所知,大王對世子要求十分嚴格,八九歲便帶在身邊行軍打仗,兵法騎射,槍棒橫刀都是嚴加調教,潤府這個年級的時候,世子早就已經出陣十餘次了。怎會對潤府如此?」
鍾媛翠臉上滑過一絲黯然之色,低聲讓自己的二子一女先退下,亭中只剩下鍾延規和她兄妹二人,低聲道:「大兄,你有所不知,大王對潤性極為不同,其餘諸子都是一般,只有沈家姐姐的長子呂潤曲特別些,不過也是十二之後才開始學習兵法騎射。」
「大王這是為何呢?」鍾延規裝出一副詫異摸樣來,問道:「大王雖然春秋鼎盛,但天下畢竟未定。就算世子神武無敵,多兩個有能耐的兄弟幫把手總還是好些吧。前朝高祖若無幾個有能耐的兒子侄兒,這天下也不是這麼容易取的吧!」鍾延規口中的「前朝高祖」說的便是唐高祖李淵,他取得天下多奈太宗李世民、太子李建成以及河間郡王李孝恭之力。
「罷了!」鍾媛翠輕歎了一聲,道:「大王不欲諸子相爭,反倒壞了大事,是以只以兵法授以世子一人,他日其他兄弟便是欲行不軌之事,亦無能力,反倒是全了父子兄弟骨肉之情的好事!」
「大王遠見卓識,非我等能及,那定然是不錯的!」鍾延規笑道,目光卻掃過妹妹的臉龐,看到鍾媛翠的眉角眼梢中不無怨尤之意,心中不由暗喜。便裝出一副沒有察覺的模樣笑道:「娘娘,我今日來還有一樁事,還望相助!」
鍾媛翠皺眉答道:「卻不知是何事,只要不違法度,我自當相助!」
「那是自然!」鍾延規笑道:「娘娘可記得昨夜飲宴時群臣勸進,望大王登基大寶之事!」
「嗯!」鍾媛翠不解的點了點頭,她昨夜就在呂方身旁,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兄長此時提到這些作什麼。
「事情是這麼回事:昨夜裡有不少大臣到我家中相托……」鍾延規便將昨夜裡陳允等人到家中請他去宮中托鍾媛翠探聽呂方心意之事與鍾媛翠說明了。說到這裡,鍾延規笑道:「按說此時我也不該來勞煩娘娘,只是愚兄想大王稱帝也是早晚的事情了,反正昭宗皇帝早就死了十幾年了,大王這個天子之位是硬生生的從朱友貞那廝手中打下來的,任誰也說不出什麼閒話來。大夥兒勸進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想必大王也不會怪罪,便將這事攬在身上來了。若是愚兄哪個地方弄錯了,娘娘也只管說,最多回去再推了便是!」
鍾媛翠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她也不是沒有見識的女子,自然知曉呂方攻佔洛陽之後,登基稱帝就是早晚的事情,他昨夜裡沒有當場表態想必是心中還有什麼計較沒有說出來而已,群臣拜託兄長前來也是正常的事情,誰叫滿朝文武就他有親眷在宮中呢?
「昨夜的事情大王心裡怎麼想小妹也不知道,他昨夜裡一回來就在自己屋中睡了,沒和我在一起,這樣吧,過兩日我找個機會向大王說說,到時候再派宮女到大兄府上傳話便是,你看可好!」
「甚好!」鍾延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笑道:「其實某家這次來,還有點私念,妹子,你想想,要是陛下登基稱帝,你不就是皇后了,咱們鍾家也能沾上不少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