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任憑牛知節急的跳腳,期待中的回使還是沒有回來,眼看一旁的副將灼熱的目光,牛知節咬了咬牙,大聲喊道:「擊鼓,召集眾將議事!」
「探騎傳來軍情,賊軍已經大舉南下,應該是襲我東路軍去了。」牛知節站在上首,臉色掃過兩廂的將佐,臉色如鐵:「你們都知道誰在東路軍中!」他那已經十分高亢的嗓音突然又提高了半截。
兩廂的吳將都明白將主話語中的未竟之意,本能的豎起了耳朵。牛知節大聲道:「現在,我前軍當進擊汴京,先覆滅其巢穴!甲營胡校尉,你為前隊,先攻中牟,此乃汴京西面的門戶,我將前軍屬下騎隊全部派給你,護衛你的兩翼,你無須擔心,盡可全力攻打,知道了嗎?」
胡校尉趕忙出列躬身大聲應道:「末將自當盡心竭力,拿下中牟,否則自甘當處置。」
牛知節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分派其餘諸將,他久聞沙陀突騎飄忽不定,自李國昌時便是天下有名的強兵,吳軍中又少騎兵,唯恐對方是故示南下,引他出兵破之。所以他將麾下各隊部署的十分嚴密,諸隊間相互掩護,唯恐著了李嗣源的道兒。
牛知節領軍走了兩日,已近晚飯時分,相距中牟還有十餘里路,正準備紮營休息,卻只見前面路上一騎飛馳而來,看打扮依稀正是吳軍的傳騎,牛知節心中不由一慌,莫不是著了對手的道兒。他正忐忑間。那傳騎已經跑得近了,那傳騎也不下馬,便在馬背上對牛知節唱了個肥諾,大聲道:「稟告將主,甲營已經攻下中牟,遣小人來報,如何進止當請將主明示!」
「什麼?已經攻下中牟了?」牛知節在馬背上一晃,險些從馬鞍上跌了下來。這也太快了吧,算來甲營到中牟也就兩三個時辰,怎的就攻下此城了。想到這裡,牛知節在馬背上大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的這麼快?」
那傳騎大聲答道:「稟告將主,我軍離中牟城還有里許時,那城中守軍便倉皇逃走,臨走前還放了一把火,胡校尉趕忙下令趕快進城救火,此時已經將大火撲滅,城中的倉庫裡還有千餘石沒有燒掉的糧食!」
「傳令下去,讓胡校尉多派探騎,不得妄進,小心有詐!」牛知節大聲下令道。輕易而來的勝利反而讓他越發謹慎小心來,他立即下令麾下的部屬加緊修築營壘,還將土壘比平時多修高了數尺,以備敵軍夜襲。
牛知節這一晚躺在榻上,連盔甲都沒有脫下來,可謂是枕戈待戰,可一早起來,莫說是晉軍夜襲,連個游騎都沒碰到半個,正疑惑不解的洗漱了,準備朝食,卻又有傳騎來報,說中牟城遣使來報,說派出的探騎回來稟告,附近的萬勝鎮、陽武縣等城塞的敵軍皆棄城遁走,臨逃走前縱火的火光沖天,在中牟城中都看的一清二楚,請示將主當如何行事。牛知節聞言不禁啞然,他也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胡校尉在話語後面的求戰之意,但敵軍的行動也太過詭異了。這中牟城相距汴京不過七十里地,若是丟了,吳軍幾乎可以直撲城下了,這汴京城本就無險可守,以吳軍的重炮威力,只要攻到城下,最多十天半月就能破城。那時黃河以南,淮河以北這塊天下最富庶的土地便屬於吳國所有,呂方也會成為天下群雄之首了。
牛知節咬了咬牙,沉聲下令道:「傳我的號令,讓胡校尉堅守中牟,待我前軍主力與之匯合!」不過他還是給了自己的愛將一點甜頭:「胡校尉可派少量兵力前出偵查,不過不能超過一個指揮!」
「喏!」那傳騎大聲應了一聲,便調轉馬頭,向來時路上疾馳而去。牛知節看著傳騎遠去的背影,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對一旁的部將下令道:「快遣使趕往朱總管那裡,將這邊情況通報於他,請他快派援兵前來!」
此時的汴京本是唐建中初,節度使李勉所築。周長二十里有餘,共有十門。西面有兩門,靠南面叫閶闔門,又因為其面朝鄭州,故名鄭門,朱溫篡位之後又改為開陽門,平日裡西面而來商旅百姓多半都是由此門進入汴京,是以十分繁盛,城外的望亭外已經自發的形成了一個小集市。而此時的開陽門外卻是一片蕭條,平日裡那些依靠往來商旅過活的茶鋪、餅鋪自是不用說了,就連道路兩旁的楊柳也被砍倒了不少,道路兩旁隨處可見倒斃的人馬屍體,唯有那處望亭還剩下半邊牆壁上那一行行詩詞還能猜測出幾分昔日的繁盛。
一隊軍馬沿著官道向開陽門行來,看甲械旗號,正是東來的吳軍,粗粗算來馬步足有七八百人,後面還拖著四門輕炮。原來那胡校尉貪那攻下汴京的大功,又不敢違背將主的命令,便耍了個花樣,從其他幾個指揮中抽出兵卒,加入那個指揮中,便硬生生將牛知節口中的「一個指揮」變成了七八百人。
這一隊人馬到了那望亭旁,眼看相距那開陽門不過三四百步,只見城頭上無人把守,城門洞開,透過城門洞依稀可以看到城內整齊的坊街。吳軍指揮使看了看左右,喚來身後的嚮導,指著那城門問道:「這裡便是汴京城了吧?」
那嚮導唱了個肥諾,小心答道:「稟告郎君,那便是開陽門,進了這門,便是汴京城了!」
「那怎的一路上連半個賊兵也沒有看到?」指揮使的目光掃過四周,四邊的荒地除了薄薄的一層積雪外,便空無一物,根本沒有可以用來遮蔽軍隊的東西,他指了指城門,對嚮導下令道:「你且進城看看,若有個活口,便帶來問話,某家重重有賞!」
那嚮導看了看遠處的城門,那洞開的城門就好像一張大口,隨時會將敢於靠近的人一口吞噬掉。但看到吳軍指揮使目中的凶光,他也只得強嚥了一口唾沫,拱手強應了一聲,便向城門跑去。吳軍指揮使待其走開了,做了個手勢,身後的吳軍立刻以望亭為中心擺開陣型,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那嚮導又從城內跑了出來,右手還扯了一個半大的孩子,一邊跑,一邊還朝吳軍這邊興奮的揮著手臂。待他跑到吳軍指揮使面前時,已經跑得氣喘吁吁了。
「城內情況如何?」
那嚮導指了指一旁的那個半大孩子,笑道:「郎君問他便知。」
吳軍指揮使上下打量了那半大孩子,只見對方衣衫襤褸,冬天裡腳上卻只有一雙木屐,整個人已經凍得渾身青紫,正蹬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渾身發抖的看著自己,也不只是凍得還是嚇得。也不知是怎麼了,他的心中一軟,大聲道:「來人,給他弄件衣服披著,再弄點吃的喝的。」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有人弄了件長袍來,披在那孩子身上,又取了些乾糧和酒來。那孩子看了看四周,一把猛的將乾糧搶過,吃了幾口就噎住了,幸好旁人在他背上猛拍了幾下,又灌了幾口酒進去,才緩了過來。過了半響,吳軍指揮使見這孩子吃的差不多了,才沉聲問道:「你是哪裡人,城內的晉軍了?」
那孩子聽了問話,還沒開口,眼圈就微紅,眼淚湧了出來,痛哭起來,片刻之後,那孩子哭罷了,才低聲敘說起來。原來他本是城中人,家裡也算是中產之家,李嗣源破城之後,晉軍在城內大肆搶掠,他家中就遭了罪,父兄又被抓去軍中做民夫,只剩下他這一個孤兒,在城中四處乞食。至於晉軍,昨日裡便離城去了。
「那城中百姓呢?汴京城中怎的只有這麼點人?晉軍撤走了,難道他們也走了不成?」吳軍指揮使問道,語氣中滿是懷疑之意,也難怪他如此,汴京作為朱溫的發家地,可以說是當時最為繁盛的城市,城中的戶口應該不下十萬戶,這麼多人口一下子是無法離開的,更不要說遷徙這麼多人口的巨大動靜,吳軍怎麼會一點都不知曉呢?
那孩子抬頭說了幾句,語速飛快,那吳軍指揮使乃是丹陽人,一時間沒有聽出對方的語意,倒是那嚮導聽的真切,趕忙解釋說晉軍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從汴京城中遷走人口和財物了,算來已經有二十餘天了。
「原來如此,難道從一開始晉賊就沒打算堅守汴京?」聽到這裡,吳軍指揮使已經依稀有幾分明白了,他雖然還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但也明白這是極為重要的軍情,趕忙轉身對身旁的親兵下令道:「你快些回中牟去,將晉賊撤離汴京,並早已將人口資財全部遷走的消息告知營主!」然後對身後部屬下令道:「進城!」
吳軍進了城,沿著大道向宮城——也就是過去的宣武軍節度使府衙前進。只見道路兩旁的坊市規劃整齊,建築宏偉,雖然多有破壞的痕跡,但不難想像不久前其作為最強大帝國首都的壯麗。只是這些坊市房屋裡已經沒有了人,都是空蕩蕩的,就算偶爾道旁出現幾個人影,也是要麼鬼鬼祟祟的看著吳軍的行列,要麼艱難的走出向其乞食,此時雖然明明是白晝,可吳軍士卒卻分明有置身鬼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