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霍將軍以為當如何呢?」
「大總管,汴京陷落後,賀齊所領的梁軍身處數強之間,無法自存,唯有擇一善者而從之。末將與那賀齊相交莫逆,願入關將其說服,解甲降於大吳!」
朱瑾聞言大喜,霍彥威的這個提議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就算失敗了最多也就失去了一個降將,無關緊要;可若是成功了,一下子就能不戰而獲得關中、河中的大片地盤,實在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想到這裡,朱瑾笑道:「好,好,那霍將軍此行有什麼需要的,就算我的坐騎,也雙手奉上!」
霍彥威躬身道:「不敢,據末將所知,那賀齊有個侄兒在段凝麾下當差,若是在降軍中,請讓末將領了去。還有現在兵荒馬亂,路上只怕並不平靖,末將想從降軍中選三百騎兵來同去,以為壯行之用。」
「好說,好說!」朱瑾笑道:「不過三百少了點吧,老夫在這裡做個主,翻一番六百人馬吧!人馬甲仗都要精選,以壯行色。還有,待會我讓宮中內監去府庫中好生挑選,給那賀齊背上一份厚禮,霍將軍以為如何?」他此時倒是爽氣的很,反正現在光是降於吳軍的梁軍就有五六萬,當年張全義留守洛陽多年,府庫中積蓄的財貨甚多,正好拿來送禮,正是慷他人之慨,惠而不費的很。
「末將這裡先謝過總管了!」霍彥威趕忙起身拜謝道:「若是總管允許,末將待會就去挑選士卒,爭取明日便出發!」
朱瑾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霍彥威坐下,沉聲問道:「霍將軍忠於王師,老夫佩服的緊,不過某家這裡還有一個問題:賀齊的處境我們看出來了,王建、李茂貞、張承業他們也看得出來,也會派出使者來勸降。若是事成自然一切大好,若是那賀齊一意孤行,不願歸降我大吳,霍將軍此行必然危殆,當如何處置呢?」
屋中頓時靜了下來,朱瑾的問話指出了一個嚴酷的事實,霍彥威的出使其實是非常危險的,一旦賀齊決定投靠其他勢力,那麼代表吳國出使的霍彥威一行人就成了最好的投名狀,被賀齊砍掉腦袋送給所投靠的勢力就是最好的結局,在這件事情上,賀齊和霍彥威的私交有多好也是沒有用的。
「大總管!」霍彥威的聲音不大,但一字一頓,彷彿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一般:「若是那賀齊執迷不悟,那末將便帶領同行壯士,將敵軍使節突襲殺死,迫使賀齊降吳!」
「好!」朱瑾聽到這裡,情不自禁的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聲讚道:「霍將軍果然氣概非凡!我再從麾下挑選一百壯士給你,都是善於使用火器的精銳,以補償梁軍不擅火器的缺失!霍將軍以為如何?」
霍彥威躬身拜倒道:「多謝大總管,只是末將此行隨行人員總數最好控制在五百人以內,若是再多只怕便會引起賀齊注意,適得其反!」
「嗯!這些都由你自己決斷,來人,取酒來,我要為霍將軍壯行!」
汴京,這座雄城已經漸漸從一個多月前陷落所造成的混亂中恢復過來了。被任命為留守的石敬瑭將軍隊從城中撤出,安置在城外的軍營中,加上宵禁制度,總算恢復了汴京城中的秩序。相比起塞外和河東貧瘠的土地來,汴京附近要溫暖和富饒的多了,城外的軍營中的那些雜胡們愜意的享受著周圍肥沃的田野所產出的出產:酒、油、蔬菜、米面以及大量的豬肉和羊肉,換上用精美的綢緞製成的衣服,清點著自己獲得的恩賞和劫掠而來的財物,對於他們來說,天祐十五年的冬天真是從未有過的幸福。
但是對於汴京城內城外的居民來說,天祐十五年的冬天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作為梁國的都城,雖然人口和城市規模無法和大唐的長安、洛陽相比,更無法和後世宋之汴梁相比,但也有大量附麗於梁國中央政府的非農業人口,其中最大的一塊就是軍士的家眷和工匠、奴僕。這些人口平日裡都是依靠直接或者間接服務梁國的中央政權極其官員為生的,這樣多的非農業人口是如果只是依靠當地的農業出產,即使汴京四周土地肥沃,也是很難滿足要求的,他們糧食的主要來源是通過水路從各地轉運而來的,但是自從晉軍破城之後,和四周郡縣的大部分交通都已經斷絕,自然不會再有糧食轉運而來,加上汴京原有的達官貴人和政府機構已經不復存在,這些人的生計也自然斷絕了。雖然在城外的官倉裡還有相當多的糧食,但是晉軍早已將這些官倉接管,作為軍糧之用,他們在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拿出來賑濟百姓。這些升斗小戶在苦熬了一個多月後,終於吃完了最後一口存糧,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獲得食糧,渡過這個可怕的冬天。
石敬瑭站在帳前,精赤著上半身,正就著眼前的石漕裡的冷水,用粗糲的氈布擦洗著他肌肉纍纍的軀體,雖然是冬日,他的肌膚卻是健康的暗紅色,熱氣從頭頂上一陣陣冒出來,彷彿是熟銅鑄造而成的一般。這時兩名親兵從帳內出來,將石敬瑭的袍服放到一旁。石敬瑭一邊撿起袍服穿上,一邊問道:「馬都備好鞍具了嗎?」
那親兵趕忙躬身答道:「稟告留守,都準備停當了,都喂足了料!」
「嗯!」石敬瑭點了點頭,下令道:「讓親兵隊準備一下,出外巡營!」
「喏!」那親兵趕忙小心退下。
石敬瑭騎在馬背上,百餘名身披鐵甲外裹披風牙兵簇擁在兩旁,顯得格外威風,但在石敬瑭心裡卻是憂心忡忡。李嗣源南下攻徐州之後,便派信使要求留守魏州老巢的石敬瑭將霸府轉至汴京來,作為李嗣源的心腹,石敬瑭自然知曉主上這麼做的意圖:位於冀中平原的魏州無險可守,自從李存勖死後,李嗣源與河東和幽州的關係就十分微妙,既然現在已經拿下汴京,撕破臉稱帝,那還是趕快將霸府遷至有黃河天險可以憑借的汴京為妙。但數日前洛陽那邊傳來消息,吳軍已經進入洛陽,李從珂大敗,僅帶數百騎逃回河內,而徐州那邊卻遲遲沒有傳來落城的消息,自己這邊雖然還有數萬大軍,但要面對河東、幽州、洛陽三個方面可能到來的危險,還是有些捉襟見肘。
「該死的阿三,輸的這麼快,便是多堅持個十來天,等我到了汴京便可與你連成一氣了,又豈會弄到現在這般田地!」石敬瑭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雖然聽說李從珂到了河內後便大肆搜羅丁壯馬匹,號稱要打過黃河去,重新佔領洛陽,但知道內情的石敬瑭卻對其不抱什麼信心,且不算吳軍精銳,就憑那些已經歸附吳軍的五六萬梁軍前身可都是精銳,可不是李從珂臨時搜羅來的那些土雞敗犬能夠比擬的,若是這般容易就讓他打回黃河去,那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正當石敬瑭在馬背上憂心忡忡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笑罵聲,他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三四條漢子正從一旁的樹叢中走出來,為首的一個猶自紮緊自己的腰帶,看他們的打扮,應當是軍中士卒,口中猶自罵罵咧咧不停。
跟在為首那人身後的漢子一臉諛笑道:「怎麼樣,頭兒,昨夜那小娘不錯吧,只要半口袋黍米,便任你揉*搓,比起那些渾身羊膻味道的娘們,要強上百倍吧!」
那為首的一邊束緊腰帶,一邊笑罵道:「就你小子心眼多,拉弓持矛不行,這些鬼門道倒是精明的很。」他將紮好腰帶,打了個活結,拍了拍肚子笑道:「不過這次過河咱們倒是賺到了,吃的喝的就不必說了,帳篷後面金的銀的,綢子布匹弄到了不少,女人也睡了個夠,便是立刻上陣死了,也沒白過這一輩子!」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贊同,原來晉軍破汴京之後,周圍很多衣食沒有著落的百姓不得已在晉軍營外搭上地窩子,尋找機會獲得充飢的食物,在飢餓的威脅下,很多百姓不得不讓妻女成為半掩門來換取食物。而現在的晉軍士卒幾乎個個手頭都有不少銅的、銀的,久戰之後滅亡大敵,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卒,一股子久繃的弦鬆下來了,更是格外的貪圖淫樂,於是乎兩廂一拍即合,在晉軍營外不少避風處都三三兩兩的佈滿了地窩子,茅屋,天剛剛一擦黑,就有很多晉軍士卒偷出營外享樂,上面的軍官自己高樂都來不及,也懶得約束。不知不覺間晉軍的紀律便鬆弛了下來。
「你們是那個營伍的?在這裡作甚?」一聲斷喝將這幾個還在回味昨夜的溫柔鄉滋味的晉兵給驚醒了,才發現自己太過得意忘形,竟然迎頭撞上這隊騎兵。這幾個晉兵雖然沒有認出石敬瑭的身份,但這隊騎兵裝束的如此齊全,本身就能說明很多了,他們趕忙紛紛斂衽下拜,行禮如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