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公請起!」呂潤性上前扶起敬翔,相比起不久前在楚州時,敬翔形容又衰頹了不少,呂潤性感覺到對方的手臂就好像就好像一棵根系受傷的老樹,枝幹已經枯槁了。他小心的扶住敬翔,低聲道:「年老為尊,敬公這把年紀,這跪拜之禮,以後便免了吧!」
敬翔臉上閃過一絲感激之色,旋即沉聲道:「多謝殿下厚恩,只是上下之禮不可輕廢!」
「某家說使得便使得!」呂潤性笑道,心中暗忖道:「你這般模樣。說不定一跤跌倒便沒了性命,若說對於晉軍和中原兵要地理,只怕吳國上下也沒有一人能夠和你比的,若是有個閃失,那時誰幫我招撫粱臣,參謀進軍中原之事呢?」想到這裡,呂潤性臉上神色又多了三分笑意。
跪在地上的其餘粱軍將吏見呂潤性對敬翔如此,心中都鬆了口氣,看來這吳國世子謙恭下士的名聲果然不虛,這次的選邊看來沒錯,選對了個好主子,行禮更是恭順了幾分。呂潤性與諸降將見了禮,兵馬自有各部將校安頓,一行人進得徐州府衙坐下。呂潤性顧不得其他,逕直問道:「敬公,這幾日來汴京那邊可有消息?」
敬翔低咳了一聲,沉聲道:「依老朽派出的哨探和昔日在梁軍中的故交傳來的消息,屯紮在河上的北面招討使段凝已經向李嗣源解甲歸降了,李嗣源派遣了其義子李從珂前往封丘,收編了這支梁軍,聽說是要往西,進攻西京洛陽。」
「那段凝麾下有多少兵馬,可是精兵?」
「段凝身居北面招討使之位,河上梁軍悉數歸其節制,此番從高陵渡倉促回援,麾下應該也就五六萬人,不過應該與晉軍打交道多年的老兵!」
「該死!」呂潤性低罵了一聲,臉上滿是失望之色:「這段凝當真是鼠輩,麾下有五萬精兵,居然束手降敵,李嗣源不戰而得了這支大軍,當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敬翔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這段凝本就是庸才,能夠身居此位不過是結好於趙巖、張漢傑二人,麾下將吏對其並不心腹。如今汴京已落,陛下大行,他又如何能控制的住大軍,將這五萬大軍獻給新主子作為進身之階也是自然的。我當年便苦諫陛下儼此人乃是庸碌小人,決計不能讓其擔當北面招討使這等要職,可陛下卻說……」說到這裡,敬翔再也說不下去了,歎息不止。
聽到這裡,呂潤性不禁好奇,低聲問道:「那朱友貞如何回答?」
「陛下言;『凝未有罪,待其有罪免之!』」
呂潤性聽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那北面招討使,指揮著河上的十餘萬梁軍,等到他有罪,只怕晉軍都打到汴京城下了,哪裡還有機會免職問罪,朱友貞那回答分明是推諉而已,想必朱友貞臨死前回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也是後悔莫及吧。
「敬公,李嗣源以降軍取洛陽,想必是為了解除自己西面的威脅,同時與河內連成一氣,為將來進取關中、河中做準備。看來他登基稱帝之後,對其故主顧忌頗深呀!」
「殿下所言甚是!」敬翔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但已經大軍統帥,本以為只是因為其呂方嫡子的身份,現在看來自身也有相當的才能。想到這裡,敬翔想起自己的舊主朱溫,與呂方都是出身低微,憑借自身的才略,從亂世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打下好大一片基業來,但朱溫傳位不得其人,自己被害,諸子自相殘殺,梁國的實力中衰,最後為河東所滅。看眼前這個年輕人,顯然呂方在選擇培養繼承人上花了好大一番心血,要遠遠勝過自己的舊主了。
「敬公,那你以為李嗣源下一步當會如何呢?」
呂潤性的問話將敬翔從自己的感慨中驚醒了過來。他從複雜的目光看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沉聲道:「以老夫所見,李嗣源下一步定然要出兵南下,如果老夫沒有猜錯,他此時兵鋒所向,只怕便是指向徐州了!」
「什麼?」呂潤性臉色頓時大變,手上一抖,險些將几案上的水杯碰到地上,他麾下所轄只有三營新軍,再加上從楚州帶來的六千多府兵,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六千人,從丹陽、廣陵募集來的援兵現在只怕還在運河上,要到徐州少說也得二十四五天,而李嗣源擊破汴京,吞併了梁軍的中樞兵力,去掉在河北提防河東和幽州的,麾下少說也有快十萬人,這樣的實力對比,也難怪呂潤性這般。他趕忙問道:「何以見得?」
敬翔低咳了一聲,好整以暇的答道:「先帝當年建節於汴州,掃平群雄,登基之後,先定都於汴京,其後卻遷都於洛陽,殿下可知道為何?」
「這個!」呂潤性聽到敬翔口中一口一個「先帝」,雖然他也知道對方是這般稱呼朱溫順口了,一時也改不了,心中還是感覺到頗為不快,只是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呂潤性強笑一聲,道:「朱宣武這般做必然有其道理,某家倒是不知道了!」
敬翔是何等機敏的,如何聽不出呂潤性的意思,不過對方沒有直呼「朱賊」、「朱逆」也算得給他面子了。他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繼續道:「汴京之地四平,襟帶河、汴,控引淮、泗,舟車所會,便於漕運,朱宣武建節於此地,以其資財養兵,征討四方,是以建成基業。但汴京卻是建功之地,卻非守成之所,其地藩鎮四通,條達輻輳,無有名山大川之限,故戰場也。不及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澠,背河鄉伊、洛,有四塞之險,是以朱宣武雖起事於汴京,登基後卻以洛陽為西京,待其宮室興建完畢之後,便遷都至洛陽。朱友貞奪位之後,由於根基淺薄,故又將都城遷至自家舊地汴京的。」
呂潤性點了點頭,他也在兵要地理上花了不少功夫,敬翔方才洛陽與汴京二地的優劣之處他也深以為然,當年朱溫被委任為宣武軍節度使,他很好的利用了此地交通便利,人口稠密,而且可以控制漕運的優勢,擴大了軍隊,逐漸吞併了周邊勢力;但當他登基之後,卻離開了自己起家之地,將都城前往洛陽。因為在他未登基前,是處於進攻一方的時候,可以採用以攻代守的方略,彌補汴京無險可據的缺陷,但登基之後,攻守之勢就逆轉了,誰也不能保證在他的後代中都有足夠的能力來執行以攻代守的方略。這一點在朱友貞身上也得到了印證,如果當時梁國的中樞還在洛陽,李嗣源在沒有拔除完洛陽外圍要點之前,是根本不敢採用這種輕兵突進的方式的。
「李嗣源自然知道汴京無險可守,所以他肯定不會呆在汴京等著挨打,而是主動出擊,以攻代守,就如同當年朱宣武一般,他讓義子李從珂去取洛陽,便是為了穩定自己的右翼,汴京的北面便是黃河,河上的殘餘梁軍已經歸降晉軍,東面已經被他佔領,唯有南面還未定,徐州乃淮上重地,離汴京不過六百餘里,我又發出檄文,號召各州郡討伐他,若我是李嗣源,第一個要討伐的就是徐州!」
聽到這裡,呂潤性不得不承認敬翔所言有理,自己輕兵疾進,卻一頭撞上了這個大頭,他不禁想起了先前在楚州時高許的懷疑,冷哼了一聲,道:「敬公先前在楚州時為何不這般說,該不會是像那段凝一般,將某家這萬餘人當做向李嗣源的進身之階吧!」說到這裡,呂潤性右手已經按在腰間刀柄上,雙目中滿是殺意。
敬翔卻是恍然未覺,笑道:「殿下,老臣也沒想到那段凝能夠將五萬梁軍這麼容易的交在李嗣源手中,若非如此,李嗣源又豈能這麼快南下?汴京失陷之後,吳晉兩強各持一端,梁軍餘部皆擇強而從,殿下早到一步,便搶了一分先機,這殿下應該是知道的吧!」
呂潤性冷哼了一聲,敬翔說的也有道理,他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汴京一破,周邊的梁軍就稀里嘩啦全垮了,換了旗號就全變成李嗣源的手下,只是心中氣悶,好似被敬翔擺了一道般。
「敬公以為當如何迎敵?」
敬翔也不謙讓,逕直走到牆壁旁,將帷幔拉開,露出一張輿圖來,指著上面的圖案沉聲道:「徐州三面被山,獨其西平川數百里,李嗣源麾下沙陀鐵騎,天下聞名,定然由此面來。城壁三面環水,唯有樓堞之下,以汴泗為池,惟南面可通車馬,有戲馬台在彼處。其高十仞,廣袤百步,老夫已治城郭其上,久聞呂吳火器犀利,請殿下屯千人其上,列重炮以其上,與城相表裡,而積三千糧於城中,李嗣源雖有十萬人,不能取也!」
聽到這裡,呂潤性緊皺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些,問道:「城中軍士、戶口有多少,城壁可曾完好,糧食,器械、資財、藥子可充足否?」
「城中有軍士萬五,戶口四萬,戶抽一丁,便有四萬,可立即補入軍中,妝婦、老弱可為轉運、守碟之用,糧食可支三年,器械、資財、藥子充足,城牆樓堞完好,殿下等會可去察看!」
呂潤性聽到這裡,越像越覺得奇怪,他也知道敬翔當年被派到這裡來是政*治鬥爭失敗被趕出汴京的,可現在城中守備嚴密,連壯丁都經過良好訓練,不但城牆整修完好,連城外的要點都做好了抵禦進攻的準備,這一切聯繫起來給人一種好生怪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