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呂方回京以來,整個建鄴城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氣氛裡,呂淑嫻的突然病逝,接著沈麗娘被打入冷宮,宮中並沒有發出明詔對事情的原委做出明示,各種各樣的流言依然在人們中流傳著。雖然眾人對這兩件事情的原因眾說紛紜,但在一件事情上是有共識的——那就是這一切僅僅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還有更為重大的事情要發生。就這樣,在贏得襄城之戰勝利之後,建鄴城中的人們並沒有感覺到勝利的喜悅,在他們的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
而身處暴風眼中心的呂潤性,也感覺到巨大的無形壓力,母親的突然去世,生母又被突然打入冷宮,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他的本來篤定的儲君之位又變得未知了起來。作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不管在他短暫的生命中經歷了多少磨練,有多麼出色的才能,在這個陌生而又飽含著敵意的世界面前,呂潤性還是感覺到了茫然和恐懼,畢竟以前不管他面對的敵人有多麼強大,在他背後都站著一個巨大的影子——呂方和強大的吳國;而現在一切都顛倒過來了,誰也不知道未央宮中的那個老人現在心裡在想些什麼,要知道近三十年來,即使在天下群雄中,呂方都是以行事出人意表而聞名的,但結果只有一個,敵人的毀滅和自己的興旺。
「殿下!前往宮中的人回來了!」
「快,快讓他進來!」呂潤性忙不迭道,這幾日來關於呂淑嫻突然亡故,沈麗娘被打入冷宮的各種流言到處都是,一個比一個聽起來還要離奇,但宮中一直保持著沉默。呂潤性只得讓自己的乳母去宮裡一趟,此人原是呂淑嫻的好姐妹,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都在宮中當差,在宮中人頭極熟,便是呂方本人見了她也要叫一聲五娘(在族中行五),此時去宮中最適宜不過了的。
此時屋中只剩下五娘與呂潤性二人,呂潤性低咳了一聲,道:「阿娘,你從宮中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郎君!」五娘對呂潤性福了一福,她是個打扮的頗為素淨的婦人,雖然已經年近五旬,但還保留有幾分年輕時候的風韻:「老身去了宮中,向幾個宮中管事的、老姐妹打聽過了。聽說此次沈娘娘被逐出宮來是和中宮突然駕崩之事有關!」
「什麼?」呂潤性這幾日雖然也有耳聞過類似的消息,但畢竟是些沒有根據的謠言,和此時五娘口中所說的大大不同,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惶,低聲問道:「那可有什麼憑證?」
「郎君,這等宮闈之事哪裡會有憑證?否則沈娘娘又豈止被逐出宮外,拘禁在崇化坊就作罷了?」五娘低聲道:「只是沈娘娘出宮前的那個晚上,她屬下的雲女官突然被施總管帶走了,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那可有從施總管那裡打聽一下詳情?」呂潤性話剛出口,就感覺不對,果然五娘搖頭道:「那條老狗口風嚴的很,這等事情決計是半個字也不會漏出來的,還是算了吧!」
呂潤性點了點頭,正如五娘所言,這施樹德這十餘年來,在呂方身邊扶搖直上,做到宮中總管,靠的就是口風嚴,做事嚴密,像這等事情更是不會露出半點風聲來,若是讓父親知道自己派人入宮打探,反而不好,還是作罷的好。想到這裡,呂潤性強壓下心中的煩悶,笑道:「五娘,這次進宮辛苦你了,先下去歇息吧!」
五娘稍一猶豫,低聲道:「郎君,現在外間情況亂的很,你身份不同,說啥做啥都不合適,還是在府中靜養的好。大王是個有宿慧的,他膝下子嗣雖然不少,但能及得上郎君你的,一個也沒有,這個位子始終是你的!」
「我明白的,五娘安心!」呂潤性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來。
匡啷!隨著一聲響,一隻茶盞被從屋內扔了出來,落在地上摔得成四五塊,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看出這只茶盞乃是浮梁新平官窯所產的上品青瓷,製作的極為精美。黃巢之亂之後,浮梁的官窯工匠早已逃散的七七八八,呂吳佔領江西之後,雖然官窯生產有所恢復,但要生產出這等上品青瓷,還是力所不逮,是以這等青瓷茶盞更是罕見,價值只怕不下百餘貫。
「你們將某家拘在這裡作甚,我要見大王!」沈麗娘站在屋中,臉上滿是激憤之色,兩名太監站在面前,一臉的惶恐和無奈。她被拘禁在這崇化坊裡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卻一直無人來見她。一開始的惶恐已經發酵成為憤怒,在她那張美麗的臉上,肌肉扭曲,更顯出三分的猙獰來。
「沈娘娘!」這時一名緋衣老者從外間走了進來,只見其頷下無須,雙眼微瞇,聲音尖利,腰間掛著金魚袋,正是內侍監施樹德。
「老奴拜見娘娘!」施樹德斂衽下拜道。沈麗娘雖然此時十分激憤,但也只得強笑道:「公公無須多禮,快快起來吧!」這施樹德雖然遠不及前代的同行那般權勢熏天,但在呂方身邊這些年辦事得力,又重來不亂說話,此番前來定然是代表呂方本人,怠慢不得。
施樹德站起身來,目光掃過那兩名太監,那兩人會意,趕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屋外。施樹德微微一笑,顫巍巍的俯下身子,將地上的青瓷碎片一一拾起,納入袖中,笑道:「娘娘在這裡可是飲食起居有不如意的,惹得不快,老奴自當處置!」
沈麗娘搖了搖頭,閉口不答。
「娘娘,那可是奴才們辦事不力,惹得娘娘不快,老奴自當換上得力的便是!」
沈麗娘冷哼了一聲,道:「到底是為何,公公知曉,又何必明知故問,我且問你,任之為何自己不來。」沈麗娘積鬱多日,此時竟然對呂方直呼其字了。
施樹德笑了笑,將那幾塊碎瓷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小心的拼合起來,道:「娘娘,這青瓷茶盞本來價值數百貫,可現在已經一文不值,就算是重新粘起來,也只能值個貫許了。人和人也是如此,數十年的夫妻情分,若是打碎了,也就再難如初了,娘娘你可千萬莫要胡語,做些後悔莫及的事情。」
呂淑嫻聽了施樹德的話,心裡不由得一凜,她何嘗聽不出對方話語中的警告之意,低聲道:「公公,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大王若有情分,如何會將我趕到這個禁閉罪人的地方?連見我一面都不見。麗娘有今日,倒也是尋常!」
「娘娘休得胡言!」施樹德語氣突然嚴厲了起來,厲聲道:「陛下是什麼人物,難道您還不清楚,這二十餘年來,陛下以萬乘之尊,一共才納了三房妻妾,豈是好色之徒?中宮駕崩,娘娘又與此有牽連,若非陛下與你情深意篤,老奴此次帶來的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綾了!」
「中宮駕崩與我有關?」沈麗娘聽到這裡,已是驚的目瞪口呆,那天她稀里糊塗的被關到這裡,也不知道自己那雲女官給帶走了,這崇化坊看守她的太監宮女又是特別挑選的,她與的外界消息就被斷絕了,自然沒有聽到那些流言。她也是出身世家,對歷朝歷代的宮闈爭鬥自然不陌生,將前因後果聯繫起來一想,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境地,不禁嚇的唇白臉青,一屁股呆坐在胡床上。
施樹德也不顧忌沈麗娘的感受,繼續說道:「中宮一旦駕崩,沈娘娘你便是皇后的第一人選,現在中宮死因未明,而逐條線索又都是指向娘娘你,你說陛下會怎麼想?群臣會怎麼想?呂氏族人會怎麼想?」
聽到這裡,沈麗娘一下子驚醒了過來,膝行了兩步,一把抓住施樹德的衣襟,連聲道:「公公!公公!中宮之死和我無關呀!你一定要替我與陛下分說,一定要替我分說呀!」說到這裡,沈麗娘已經涕淚交加,全無方纔那副美麗尊貴模樣。
「娘娘快快起身!折煞老奴了!」施樹德趕忙讓開,低聲道:「娘娘莫要驚惶,陛下將你貶到這裡來,其實是為了保護你。娘娘你想想,中宮與陛下乃是結髮夫妻,軍中諸將多有蒙中宮舊恩的,這基業可以說是陛下和中宮共同打下來的,中宮死於非命,逐項證據又多指向你,陛下若沒有一番舉動,在眾將面前如何說得過去?現在娘娘你雖然在崇化坊裡,但飲食起居與宮中無異,這裡看守嚴密,其實也是一種對娘娘你的保護。這樣對外也說的過去了,再說您的封號、品位絲毫未動,待到時機一到,還是能回宮的!」
聽了施樹德這一番話,沈麗娘驚魂稍定,她本來身負劍術,可此時竟然手腳酥軟,在施樹德的扶持下才站起身來。沈麗娘擦拭了一會臉上的妝容,低聲問道:「妾身見識淺薄,讓公公見笑了,不過還想多問一句,不知這時機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施樹德躬身道:「天威之下,世人皆是如此。至於這時機,老奴有一點淺見,不知娘娘可否願意拔陋俯聽。」
「施公公請講!」沈麗娘此時也感覺到了對方與自己的結好之意,心下大定,低聲道:「麗娘若能回宮,此生此世也不敢忘了公公的這番心意!」
「不敢!老奴刑餘之人,當不得,當不得!」施樹德拜了一拜,低聲道:「陛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世間常人初時不解其妙,往往事後才歎服不已。依老奴看來,陛下將娘娘逐出宮中,禁閉在這崇化坊中固然有保護娘娘,緩解外部壓力的用意。還有『引蛇出洞』之意,娘娘請想,中宮之死既然和娘娘無關,那必然是另外一人所為,再將水攪渾,使那借刀殺人之計,將娘娘除去,從中取利。那陛下便佯裝不知,將娘娘逐出宮外,讓那廝自以為得計,露出痕跡來,再將其一網打盡。那時真相大白天下,娘娘自然洗去冤情,重進宮中!」
這裡說兩句:說書中宮斗不可信的同志們可以去看看漢武帝末年的巫蠱案,原因更是可笑之極,但是結果卻一點都不可笑。要記住,這不是金田一的偵探小說,而是古代宮廷鬥爭,這種鬥爭不需要綿密的邏輯,也不需要充分的證據,只要有利益的衝突還有一個觸發的原因就夠了。說到證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來俊臣、周興等人的名字總該聽說吧!他們想要你說什麼,你就會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