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773章 巧遇
    「北門安全?」李振苦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雙眼道:「若我這雙老眼沒瞎,北門那邊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呂方肯定在北門外挖了坑等著咱們往裡面跳,圍師必闕的把戲,誰還看不出來呀!」

    那將佐頓時啞然,片刻之後,方才低聲問道:「那現在應當如何是好?」

    李振聞言長笑道:「我若是知道,又怎會在這裡喝悶酒?不如你也坐下和我一起喝酒,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說到這裡,李振又倒了一杯酒,向那將佐遞了過去。

    那將佐看到送過來的酒杯,一時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為難間。外間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好像是出了什麼變故。他趕忙對李振拱了拱手,道:「外間好像有什麼事,末將先出去看看。」說罷便如腳底板著火一般跑了出去。李振獨自一人坐在堂上,目光凝視著左手的杯中美酒,目光深沉,突然,他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李公,李公!」霍彥威大聲叫喊著上得堂來。當李振看清來人的面容,臉上不禁泛起一絲激動的神色,站起身來便要相迎,但邁出兩步後突然又停住了,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霍將軍,你這是為呂方做說客的嗎?」

    李振此言一出,霍彥威臉色一變,旋即便恢復了常態,笑著對李振拱了拱手道:「不錯,李公好眼光,不過可以問問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嗎?」

    「這有何難!」李振冷哼了一聲:「眼下形勢如此緊張,可你卻神采奕奕,毫無敗軍之將的頹然慌亂;還有城外我軍大潰,你從亂軍之中逃得出來,身上盔甲卻如此整潔,天下間豈有這等道理。我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這雙眼睛就該讓老鴉叼了去了!」

    「果然高明,不愧是先帝爺的股肱大臣!」霍彥威翹了翹大拇指,大聲讚道,心底卻在打閃般的權衡利害,他本來打算先探探對方的口風底線,然後再尋機開口說和,但卻沒想到一上來就被李振揭了底牌,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但也猜出了李振不準備死心塌地當純臣,否則方才就直接一聲令下把自己拉下去砍了。霍彥威心思轉的極快,轉眼之間便已經盤算停當,強擠出一絲笑容,對李振道:「李公,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來意,那某家也就不繞圈子了。吳王呂方不欲多傷士卒,若是李公讓諸軍解甲歸降的話。政事堂上有李公的一個位子!」

    「那個稀罕那個位子!」李振冷笑了一聲,突然問道:「若是歸降,那梁軍降兵當如何處置?」

    「這個!」霍彥威稍一猶豫,先前與呂方交談時並沒有提到這個方面的問題,他咬了咬牙,低聲道:「梁軍將吏家小都在北方,留也留不下來,若是要回鄉的,允許其自行返鄉。」

    正說話間,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嘯聲,隨後整個房子劇烈的震盪起來,房頂上的瓦片一片響聲,蠟燭倒地熄滅,屋內頓時一片黑暗,過了好一會兒,堂上才重新平靜下來,升起了兩團燭火,重新驅走黑暗。李振這才在旁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拂去臉上浮塵,才發現右頰上火辣辣的疼,卻是自己方才慌忙中不小心擦破了的。

    「李公,這屋子現在已經不安全了,說不定隨時會倒塌,咱們還是到外面說話吧!」

    李振這才發現扶自己起來的卻是霍彥威,只見對方現在也是灰頭土臉,和方纔的盔明甲涼迥然不同。突然,李振覺得感覺到一種無力感充滿了整個身軀,他歎了一口氣,問道:「霍將軍,你也是累世在梁國為將,為何這般輕易的降了呂方?」

    「這個?」霍彥威微微一愣,思忖了片刻之後答道:「非我降吳,是粱棄我,這個答案李公滿意了吧。」

    李振沒有吭聲,他看了看四周驚魂未定,滿身灰土的梁軍將佐,半響之後,突然歎道:「罷了,天命如此,夫復何為!你出城去告訴吳王,停止炮擊,天明之後,我軍便出南門歸降!」

    建鄴,未央宮。往來的每一個人都穿著用粗粗剪裁而成的黑色粗麻布製成的孝服,人們低垂著頭,不時可以聽到低沉的抽泣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悲慼餓氣氛。

    呂雄穿著一件粗麻孝服,跪在呂淑嫻的棺木旁,在他的身旁則是呂方的幾個子女,還有沈麗娘、鍾媛翠二人。這個粗豪的漢子雙目紅腫,神色恍惚,顯然呂淑嫻的突然去世給了他非常沉重的打擊。為了確保呂方趕回來還能看到妻子最後一面,存放呂淑嫻屍體的棺木和棺木的房間裡放了很多冰塊,以防止屍體的腐化。在冰塊的作用下,呂淑嫻的棺木上方依稀有霧氣漂浮,更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這時外間進來一人,卻是范尼僧,他留鎮杭州,得知呂淑嫻亡故之後,安排完政務後方才趕來建鄴,所以落在呂雄後面。范尼僧對呂淑嫻的棺木行禮叩拜之後,來到呂雄面前,這兩人跟隨呂方都已有二十年了,現在都已經位極人臣,要麼在中樞為高官,要麼出外為一方守臣,數年也未曾能見一次面,好不容易一碰頭,卻只見對方都已兩鬢斑白,已是垂暮之年,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呂太尉,你年紀也不小了,一路趕過來也累得很,不如先去休息會兒,這裡自有我和高公看守便是!」范尼僧低聲道,他口中所說的「高公」便是身為吳王掌書的高奉天,此時他正在外間主持呂淑嫻的喪事,已經忙得如同轉陀螺一般。

    呂雄搖了搖頭:「我不累,還是在這裡送我姐姐最後一程吧!她一生辛苦,好不容易大王大業將成,可以登基為後了,卻這樣走了!」說到這裡,呂雄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要落淚下來。

    范尼僧在一旁趕緊攔住,低聲勸慰了幾句。這時,外間傳來通傳聲,兩人趕忙讓到一旁,進來的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玄衣女子,生得雪膚紅唇,瓊鼻杏眼,卻是呂潤性的未婚妻子崔珂,呂淑嫻平日裡最是喜歡這個未來的兒媳婦,每隔個三五日便將其招入宮中,聊天說話,便是親生女兒呂潤華只怕也有幾分不及。崔珂來到呂淑嫻棺木前,叩拜過後,便走到一旁沈麗娘與鍾媛翠身旁,低聲說起話來。呂雄不欲打擾這些女兒家的小話,便拉了范尼僧到外面去了,順便透口氣。呂雄剛出來片刻,便聽到身後有人說道:「呂太尉,可否借步和小女子說上兩句話。」

    呂雄轉過身來,說話的卻是崔珂,他雖然對這女孩兒並不熟悉,但也知道若是沒有什麼大變故,只怕此人便是未央宮的未來的主人,便向一旁的范尼僧拱了拱手,便隨崔珂走到一邊,崔珂看了看四下無人,回頭低聲道:「小女子敢請太尉發一個誓,等會與小女子交談的事情決不能洩露出去,讓第三者知曉。」

    呂雄看到對方神色十分嚴肅,顯然並非說笑,雖然心中有些詫異,但還是沉聲道:「待會從崔家小娘子口中所說出來的事情,呂某決計不會洩露出去,若讓第三者知曉,神人共誅!」

    崔珂見呂雄依照自己所要求的發了誓言,心下鬆了口氣,低聲道:「此事干係重大,若是洩露出去,小女子性命事小,只怕有千百人要丟了性命,還請太尉見諒。小女子說與太尉聽,也是因為太尉現在是呂氏族中官職最高之人!」

    呂雄聞言一愣,暗想若說現在呂氏族中官位最高的自然是吳王呂方,就算去了呂方,你的未來夫君呂潤性是一國儲君,官位也在自己之上。只是呂雄這些年歷練多了,也不再像過去那般言語衝動,便將胸中的疑惑強自壓下,且聽崔珂接下來的話。

    崔珂稍微停頓了一下,彷彿在回憶一些往事,旋即低聲道:「老夫人憐我本是北方人,來到建鄴,老父又不在身邊,每隔三五日招我入宮相聚。小女子自小時便有一樁本事,行路毫無聲息,便如那貓兒一般,父親以為如此會驚嚇到他人,便在我衣帶上掛了兩塊玉珮,行走之時便能發出點聲響,免得無意間驚動了別人。」說到這裡,崔珂來回走了十餘步,只見她落足輕穩,行走十分迅捷,果然除了腰間衣帶上的兩塊玉珮發出的脆聲外,便再無半點聲響。

    呂雄聽到這裡,知曉後面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回頭仔細看看四周,確定無人偷聽,方才回頭對崔珂道:「崔小娘子莫非是在宮中看到了什麼事情?」

    「不錯!」崔珂微微一笑,旋即笑容便消失了:「老夫人這幾年來身子骨都不太好,都是宮中的吳大夫看護,那吳大夫祖上是洛陽人氏,祖父與父親都是名醫,中原戰亂後才逃至淮南避難,一身醫術小女子在中原時便有耳聞。可是兩個月前的晚上,我從老夫人那裡出來取一件東西,卻在宮中走迷了路,無意間撞到那吳大夫和一個黑衣女子說話,那黑衣女子對吳大夫言辭激烈,彷彿在逼迫他做什麼事情一般。而那吳大夫卻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口中只是說『莫要逼我了,便讓我一人死了便作罷吧!』」說到這裡,崔珂壓低嗓門,用自己清脆的聲音模仿那吳大夫中年男子的口音,聽起來十分滑稽,但呂雄聽在耳力,卻只覺得陰惻惻的,渾身滿是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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