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754章 恫嚇
    「你!你這是為何?」商錦忠瞪大了雙眼,戟指指向宋二郎,剛向前邁了兩步,只覺得傷口處一陣絞痛,腳下一軟,竟跪了下來。

    「老四,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要殺你的。」宋二郎沉聲道,他此時的臉上滿是悲慼之色:「如今吳軍已經三面包圍,我們已是死地了,若不就撫,只有死路一條。可你還固執己見,若是你只是個尋常頭目,我最多將你軟禁個十幾天,待到事成之後,再放你出來,向你陪個禮,也算是全了你我兄弟間的義氣。可偏偏你在軍中極有聲望,若是不殺你,稍有變故,大夥兒都落得個沒下場。」說到這裡,宋二郎轉身對一旁的三當家道:「老三,給四弟一個痛快!」

    「喏!」喜出望外的三當家來到商錦忠側後,拔出腰刀,大喝一聲便一刀將其頭顱斬落,落地的首級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只見其雙目圓瞪,彷彿生時一般。

    宋二郎走到首級旁,蹲下身子,低聲道:「四弟,你且放心,你那兩個孩兒我便當做自家孩子一般看待,絕不會虧待了他們的。」說到這裡,宋二郎伸出右手將其雙目合上。

    數日後,潭州城刺史府。崔含之坐在首座之上,兩廂將佐肅立,當中一人跪伏在地,正是三當家。崔含之看完了呈送上來的書信,將其放到一旁,用一種矜持的聲音問道:「這麼說來,衡州的亂民是要求撫啦!」

    三當家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才高聲答道:「回相公的話,吾等受奸人蠱惑,犯下了滔天罪行。正悔恨不已,得知聖主下旨寬撫,只誅首惡,脅從不問。我輩便將起事的奸人盡數誅殺,解甲以待王師,各返家鄉,還望相公恩准。」

    崔含之點了點頭,問道:「奸人的首級和名單呢?」

    「首級便在殿下!」三當家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雙手呈上,早有一名軍官接過帛書轉呈了上去,崔含之接過一看,卻是一份名單,以及各自在流民軍中的官位。這時堂下有人流水般的送了數十個個木盒上來,打開一看,裡面卻都是一枚枚用蠟封了的首級,一一擺列開來,右邊第一個便是商錦忠的首級,木盒的側面刻了五個大字「賊梟商錦忠」。這時旁邊傳來崔含之的聲音。

    「汝等反戈一擊,斬殺賊首自信,本官頗為欣喜,來人!賞這位壯士布帛百匹,銀鋌二十!」

    「多謝相公賞賜,多謝相公大恩!」三當家又驚又喜,他本來對於此行還有些忐忑不安,但卻想不到一切如此的順利,不但這位崔相公接受了自己的歸降,還給予他這麼多賞賜,這種突然而來的幸福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你應得的,本官素來有過必罰,有功必賞。光看這些首級便知道這些都是窮凶極惡的巨寇,若非你這等壯士,如何能將其斬殺!此番事了之後,本官定然要上書吳王,委任壯士州郡之位,才算得人盡其才,酬其大功呀!」

    三當家此時面孔緊貼節堂上的青石地面,路上心中的忐忑早已被以外的狂喜和感激一掃而空,他狠狠的用磕了幾個頭,抬起頭來,露出涕淚橫流的臉,高聲道:「罪臣敢不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以報吳王大恩!」

    夏口,其地正處江、漢匯合之處,襟帶吳、楚。自古以為變為要衝之地。楊行密破杜洪之後,其地便併入楊吳,其後呂方攻入廣陵,併吞楊吳,此地便落入呂吳手中。呂吳定都建鄴,下游三吳、兩浙、淮南為其根本之地,其敵國馬楚、荊南、梁國皆處其上游之地,上游若有事,夏口便為其必爭之地,呂方在此地設為武昌軍,駐有精兵良將,修建巨倉堅城,以存儲軍實。此次呂潤性領大軍北上,主要的軍資糧秣便是由此地沿著漢水轉輸至前線的,馬楚舊地民變之後,呂方領大軍出鎮此地,為的就是坐鎮後方,既可以隨時支援前線,也可以震懾四周居心叵測的其他勢力。

    節堂之上,呂方錦袍寬帶,儀態舒閒,手中正拿著一封書信細看,身旁一人身形魁梧,滿臉虯髯,雙目如電,雖然年近五十,但腰桿卻挺得筆直,絲毫不顯老態,整個人便如同一頭正值盛年的獅子,威武而又雄壯,正是呂方麾下大將朱瑾。

    「朱公!請看!」呂方看罷書信,將那封書信遞了過去,笑道:「那『賊王八』遣使來了!」

    「哦?那廝有何勾當!」朱瑾接過書信,細看起來。原來呂方口中所稱的「賊王八」便是五代時前蜀的開國開國皇帝王建,此人乃是陳州人,未發跡時乃是個鄉里無賴,以偷屠宰牛驢和販賣私鹽為生,是以鄉里有個諢號「賊王八」。呂方此時用這般稱呼他,顯然心中對其輕蔑之極。

    那書信心中內容頗為簡單,朱瑾很快便看完了書信,將其放回几案上,冷笑了一聲道:「這廝信中說什麼要替兩家講和,他哪裡有這般好心,分明是居心叵測,看到我方有亂起,想要從中撈些好處!」

    「那是自然,這廝豈會做沒好處的事情!」呂方笑了笑:「不過我看他心中也無甚把握,這使臣只怕是來探我方虛實的,看看有無好處可撈!我先見見那使臣,也探探那廝的底!」

    「大王所見甚是!」朱瑾笑道。呂方高聲喚來屬下,吩咐召見蜀王使臣。半響功夫之後,一名緋袍男子,對呂方斂衽下拜道:「外臣張格拜見吳王!」

    呂方打量了一下來人,只見來人生的修眉長目,皮膚白皙,儀容舉止頗為得體,覺得頗為眼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稍一猶豫笑道:「張公儀容俊偉,果然是名士風度,只是眼熟的很,不知在哪裡見過了。」

    張格微微一笑,又斂衽對呂方拜了一拜笑道:「臣下有個兄弟在大王麾下為官,臣下與他生得有些相似,大王眼熟想必是因為我那個兄弟的緣故吧!」

    呂方聞言一愣,問道:「竟有此事,寡人怎麼不知道,那是何人?」

    張格笑道:「先父本是先朝左僕射!」

    「原來是他!」呂方腦海中一閃念,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呂方麾下的李儼本是唐之左僕射張浚之子,因護駕有功,才得唐昭宗賜姓為李,後來奉昭宗密詔,沿江而下,宣諭各鎮節度一同討伐宣武軍朱溫,便留在了廣陵,後來投入呂方麾下。而張浚致仕之後,隱居長水,參與了青州王師範起兵反抗朱溫的密謀。朱溫在即將篡奪大位時,唯恐此人又勾連天下藩鎮反對自己,便讓張全義密遣部將楊麟喬裝為盜賊,密襲張浚。永寧縣吏葉彥與張浚素來交厚,得知楊麟將至,便密告張浚。張浚知道自己不可免禍,便將其子張格托付給葉彥,葉彥帥義士三十人將其送渡漢進入荊南而還,張格遂自荊南入蜀。王建佔據蜀地後十分喜愛儒士,張格出身宰相世界,家學淵源,很快就得到了王建的寵信,擔任了翰林學士的官職。

    呂方聽到這一段曲折的敘述,不由得笑道:「原來如此,想不到竟然是李金吾的同胞兄弟。張僕射對朝廷盡忠竭智,二子雖分居二國,但都居高官,也算是一段佳話了!李金吾現在和州刺史任上,離這裡也不遠,張郎君待到諸事完畢,大可一聚,以敘別情。」

    「多謝大王!」張格躬身行禮,謝過了呂方的好意,起身道:「我主的書信想必大王也看過了,不知大王以為如何?」

    呂方並沒有立即回答張格,他轉身看了朱瑾一眼,微微一笑。朱瑾立即領會了呂方的意思,沉聲道:「蜀王信中要我歸江陵與高氏,還襄州與梁國,各還各國,與民休息!卻是好大口氣!」

    張格笑道:「我主並非只修書與吳王一人,也有修書與粱國。如今諸國交攻,天下紛紛,我主便想解開仇怨,大伙共享太平,豈不為美?」

    朱瑾冷笑了一聲:「篡國巨奸未死,何談太平?」他兄、妻皆為朱溫所害,對於梁國乃是切齒痛恨,此時的口氣自然不客氣的很。

    張格微微一笑:「吳王若是不允,那四五月間,正是春水當生之時,一舟可載兵五十,並載兩月之糧,數萬大軍,沿江而下,不過旬日之間便至武昌城下。那時只怕便不好看了!」

    張格說到這裡,已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屋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

    「郎君所言甚是!」呂方伸手制止住雙目圓瞪的朱瑾,笑道:「只是沿大江而下,易進而難退,如今江陵、岳州皆在我手,蜀王雖然兵精,倉促之間未必能勝吧?蜀中空虛,若有一二不豫之事,只怕後悔莫及,這豈是智者所為之事?」

    「大王與大國構兵,耗竭民力,新得馬楚之地民變四起,烽煙四起。以臣下所見,還是先退一步,持盈保泰的好!」張格口舌十分便利,一步也不退讓,與呂方針鋒相對,屋中氣氛一時間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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