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錦忠小心的接住墜落下來的屍體,以免落地的動靜引來麻煩,隨即他對身後做了個手勢,兩個身手矯健的漢子便爬上了望樓,一陣短促的掙扎聲之後,望樓重新安靜了下來,一個人探出頭來,對商錦忠做了個一切平安的手勢。
商錦忠走上望樓去,這個望樓是附近區域的制高點,就算是夜裡,如果地道口那邊動靜太大的話,也瞞不過這上面的守兵,一定要先取下。商錦忠上得望樓,從懷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折子,點著了後舉了起來,對外面劃了三個圓圈,隨即凝神細看了起來,片刻之後,遠處的黑暗中也升起了一團火光,也劃了三個圓圈。商錦忠看到城外的同伴已經看到了自己發出的信號,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對手下低聲下令道:「好,你們五人去放火,剩下的人在在地道口四周警戒待命!以火起為號,先奪取大門!」
「喏!」
房間裡,周虎彪早已睡熟了,這幾天來他也著實的累的緊了,有節奏的鼾聲彷彿悶雷一般。突然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房門「碰」的一聲被撞了開來。滿臉驚惶之色的親兵嘶聲喊道:「將軍,不好了,府中多處著火了,賊寇已經進城了!」
「啊?」周虎彪猛的一下從榻上坐起,一把抓起放在榻旁的佩刀,光著腳便衝出門外,只見朦朧的晨光下,目光所及之處已經四五處火光,煙柱直衝天空,耳邊滿是喊殺之聲!身邊的吳兵正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正是城破的景象。
「事已不可為矣!」周虎彪定下神來,厲聲下令道:「快牽馬來,我們趕快突圍!」
八天後,建鄴城。吳王宮內。呂方斜倚在錦榻上,雙目微閉,身旁數名參與機要的重臣正低聲稟告各處來的奏折。
「自去年冬天以來,湖南州縣多未下雨,國中大旱。亂民四起,圍攻郡縣,殺害長吏。八日前,有巨賊圍攻衡州,衡州刺史周虎彪戰之不勝,身死城陷。賊中渠首偽稱馬殷,自署官吏,分遣將校攻掠州縣,其眾不下二十萬,其餘賊首皆受其封敕,尊其為長上。臣延規兵微將寡,只能困守潭州,望主上奮雷霆之威……!」
「罷了!便念到這裡吧!」呂方擺了擺手,讓正在為其誦讀奏折的高奉天停了下來,低聲道:「高卿,情況也說的差不多了,說說你以為當如何應對!」
「是,大王!」高奉天稍一沉吟,便沉聲道:「以鍾延規信中所言,此次湖南民變乃是饑荒所致,並非外敵策動。但衡州乃城郭完備的堅城,又有周虎彪這等宿將,還有一營精兵把守,糧械充足,居然也落入賊手,不可以烏合之眾相待!」
「嗯!」呂方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一旁的陳允,陳允會意的答道:「高公所言甚是,馬殷現在正在建鄴城中,自然是不可能在亂賊之中,但賊首知道以其為號召,又知道自署官吏,分遣將校,只怕並非鄉野愚夫,不可小視。而且衡州失守之後,我軍在湖南中南部便再無據點,潭州便直當賊鋒芒。若潭州再失,只怕蜀軍也會妄動,那時岳州、江陵危矣,只怕主上經略荊襄,進取中原的大計也不可復問了!陛下當稱其勢未張,遣一重臣領大軍,將其速速撲滅!」
「嗯,鍾延規上了這份折子,想必也是收拾不了局面!」呂方臉上似笑非笑,全然沒有看出遇到大變時該有的負面情緒,他右手無意識的把玩著腰間的玉墜,突然對眾人問道:「那當如何處置這鍾延規呢?」
呂方此言一出,堂上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此間人都是精明到了極點的,事先也未嘗沒有聽說過鍾延規在湖南八州之內橫徵暴斂,盤剝百姓的事情,豈有不知道激起這麼大規模的民變,肯定和他先前的作為有莫大的關係。但這鍾延規的妹子鍾媛翠乃是陛下的妃子,鍾媛翠還已經替呂方產下二子一女,便是看在陛下愛妃的份上也不能說;更不要說鍾延規的橫徵暴斂多半都是為了世子的大軍軍需,陛下年事已高,眼看這基業就是世子的了,自己在這裡說了鍾延規的不是,誰知道會不會牽連到世子,在這種事情上若是說錯了話,那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場,還是少說為妙。
呂方看見手下幾個重臣都這般模樣,心中豈是不明白究竟的?便微閉雙目,低聲道:「我有些累了,你們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幾名重臣趕忙起身行禮退下,堂上便只剩下呂方一人,斜倚在錦榻之上,似睡非睡的。過了半響,呂方輕輕的拍了拍一旁的桌面,在屏風後面伺候的施樹德趕忙上前,低聲道:「大家有何吩咐?」
「替我將舍人崔先生請來!」
「喏!」
數刻鐘後,崔含之來到門外,自從他和呂方聯姻之後,在朝中便一日三遷,如今已經身居中書舍人之位,掌管傳宣詔命,雖然位置相對於陳允、高奉天等老臣來說還低些,但參預機要,權位極重,正是符合古時「位高則權微,位卑則權重,大小相制」之說,隱然間已經有「隱相」之說了,先前鍾延規的專折到時正好他昨天當了一天的值,回家中休息,剛剛洗漱完畢便又被宮中的使者招了回來,雖然倉促的很,但他依然服侍整潔,舉止得體,讓一旁引路的施樹德不由暗自讚歎,這才是大臣之體。
隨著年齡的增長,施樹德的聲音也漸漸由尖利變為鴨子一般的嘎嘎聲,他伸手延引崔含之道:「崔舍人,聖人便在裡面相侯,快進去吧!」
「那多謝崔公公了!」崔含之對施樹德輕輕一揖,便撩起袍服下拜,跨過門檻,向屋內走去,相距正在閉目休息的呂方還有七八步,崔含之便停住腳步,躬身下拜道:「微臣崔含之拜見陛下!」
「崔卿平身吧!」呂方伸了伸手,對跟在崔含之身後的施樹德吩咐道:「給崔卿家取一張胡床來,坐著也好說話!」
「是,聖人!」
君臣二人坐下,呂方微微一笑,從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拿起那封奏折,遞了過去,笑道:「崔卿家先看看這份折子吧!」
崔含之伸出雙手接過折子,拆開細看。呂方待其看完後,笑道:「崔卿,你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當以雷霆之威,誅其渠首,然後使民復其業。否則若是曠日持久下來,不但陛下一統大業不成,只怕國家都有覆滅之禍!」崔含之毫不猶豫的答道。
「嗯!卿家之意正與寡人相合!」呂方撫掌笑道:「那卿家可有方略?」
「孟子云『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鍾留守任用貪鄙之徒,其署中酷吏,無異豺狼,利己殃民,剝閭閻以充囊橐,與率獸而食人又有何異?如此這般,豈有不激起民變的。」崔含之說到這裡,激憤之色已經溢於言表,呂方卻還是那副含笑模樣。崔含之繼續說道:「從折子中看,如今賊中已有渠首,若想速速平定,當須軟硬兩手並行方可奏效。」
「哦,寡人願聞其詳!」
「俗話說『能戰方能和』,如今湘中賊氛猖狂,豪民反覆其間,若不能先將其頑賊擊破,渠首懸首示眾,便不能理清賊氛,重整乾坤,鍾留守麾下雖有兩萬兵,但其甲械不精,士氣頹廢,只恐不堪復用,依臣下所見,須得從建鄴抽五營兵入湘,同時讓鎮守南疆的王茂章王老將軍領兵北上,分兵合進,一舉將其殲滅!」
「嗯,那軟的一手呢?」
「將那些貪鄙之徒明正典刑,梟首示眾,其家財沒入官府,將其罪行昭告天下,且發佈文書,聲明馬公仍在建鄴,若有迷途知返之人,赦其無罪,若是斬殺賊首之人,可與其封賞。同時排出使者前往山蠻處,請其出兵助剿!」
呂方聽到這裡,沉吟了起來,崔含之的策略硬的一條很簡單,那就是從一開始就投入大量的兵力,從幾個方向進入湖南,趁叛亂還沒有蔓延開來,外部勢力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迅速的加以殲滅;而軟的那手就複雜的多了,一方面將那些最惹湖南百姓痛恨的那些官商殺掉,以解輕民憤;同時破除對方的謠言,並對敵人加以分化瓦解,最後還利用山蠻的兵力來鎮壓。除了最後一條後遺症較大以外,其餘兩條都是相當有效的策略。
呂方從臥榻上坐直了身子,臉色嚴肅了起來:「崔舍人,準備擬敕。」
「是!」崔含之剛剛將筆墨紙硯準備好,便聽到呂方沉聲道:「一,鍾延規罰俸三月,調回建鄴聽勘。二將建鄴所駐的建武第五營,第七營、宣武第三營;前往洪州,和撫州的玄武第四營匯合,從袁州入湘。」說到這裡,呂方看了看正將主上的話語轉化為典雅文字的崔含之,問道:「統領便用王自生,你看如何?」
崔含之驚訝的抬起頭,答道:「王少將軍乃是軍中良將,當然是不錯的人選,不過此事陛下何必問我?」
呂方笑道:「哦,鍾延規回來了,接替他位子的便是崔卿家,到時候主持三路夾擊叛賊的便是你,將帥不和乃是軍中大忌,這豈能不先問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