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正漸漸的散去,戰場上四處散落著屍體,戰馬的嘶鳴聲和傷者的呻吟夾雜在一起,顯得更外淒涼。失去了主將指揮的吳軍,在梁軍鐵騎的突襲下,很快就潰敗了,活下來的士卒們丟下武器和盔甲,向四周的曠野逃去,企圖避開敵軍的追擊。由於王彥章收回了追擊的梁軍騎兵,所以大多數逃走的人都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對於他來說,現在的時間是如此的寶貴,以至於像往常那樣發起「追擊都太過於奢侈了。
統計完戰果的軍吏來到王彥章身前,由於過度的興奮,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將軍,此役斬吳賊甲首四百餘具,生俘三百,火繩槍四百餘支,甲仗無算,我方不過死三十人,傷七十餘人,大勝,開戰以來未有的大勝呀!」
「挑出二十人斷手放了,餘者全部斬首,將首級在道旁築為京觀,全軍回師齊興城!」王彥章的聲音卻平靜的很,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和方纔的大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軍吏聞言一愣,一旁的副將見狀,上前勸說道:「王公,方才大破吳賊前隊,看他們也不過如此,我軍現在士氣正旺,為何不直撲敵軍後隊,將其逐個擊破呢?」
「來不及了!昨夜前隊吳將從我的死間口中得知後隊將遭到襲擊後,便已經派出信使了,只怕此時敵軍後隊已經有了防備,已經沒有戰機了!」
「唉!這倒是可惜了!」那副將歎道:「若是能將那信使截下便好了!」
「截住?其實也是可以的,不過那信使是我故意放過去了!」
「啊?」副將聞言吃了一驚,驚訝的看著王彥章,顯然他還沒有明白對方這般做的用意。
王彥章低聲解釋道:「我故意將那信使放過,讓後隊吳將誤以為自己才是我軍襲擊的目標,吳軍火器犀利,定然會結壘而守,便是有前隊受襲的消息,也會懷疑是否是我軍故意散佈的假情報,引誘自己出媛擊之,行動也會比較遲緩。這樣一來,我便有足夠的時間來吃掉前隊。」
副將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王彥章的用意,不由得十分佩服他的智謀,笑道:「果然妙計,饒那陳璋號稱名將,也被王公玩弄於股掌之間。」
王彥章笑道:「這也算不得什麼,待到我拿下齊興城,將那前隊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盡數吃掉,不管吳軍後隊情況如何,這一仗我軍肯定是大勝了!有這場大勝做底子,吳軍後方才會真正亂起來,陛下也才會願意支持我的方略,給我們增加援兵,這一場大仗的天平才會開始向大梁這邊傾斜!」
聽了王彥章這番話,副將無聲的點了點頭。在吳軍切斷了王彥章和漢水北岸的聯繫之後,現在吳軍在總兵力上處於劣勢,但由於控制了襄州旁的南北舟橋,便佔據了內線的有利地位,可以利用其內線優勢運用其兵力,逐個擊破敵軍。而王彥章這一仗對吳軍兵力造成的損失其實微乎其微,也沒有失去重要的據點,他將俘虜全部斬殺,也並非單純好殺,只是需要利用這個機會盡可能的擴大此次勝利的影響,對吳軍後方那些本來就有些蠢蠢欲動的豪強們起到一種強心劑的作用,也向梁帝朱友貞證明了王彥章渡漢水方略的正確性,使得朱友貞願意向漢南投入更多的兵力來支持自己,從而推動整個戰略的實現。很快梁軍就收容好隊伍,向西離去,方纔還有數千人酣戰的戰場一下子冷清了下來,只有一陣陣的陰風從道旁的京觀上空
嗚嗚吹過,分外攝人。
樊城,吳軍幕府。六七名軍官正在一副足有丈許見方大小的沙盤旁忙碌著,沙盤上用紅色和黑色的小方塊分表代表著吳軍和梁軍的佈置,如果從沙盤的上方看去,在樊城、鄧城附近的狹小區域,黑色和紅色小方塊夾雜在一起,就好像兩隻已經對峙已久的猛獸,都在等待著,尋找機會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稟告總管,陳將軍那邊有急使到!」
呂潤性從沙盤上方抬起頭來,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沉聲道:「讓他到側廳去吧,我馬上就去過!」說罷,他低聲對一旁的呂宏凱吩咐了兩句,便向屋外走去。
當他來到側廳,已經站在屋中的信使趕忙斂衽行禮,呂潤性抬了抬手讓其起身,身後的侍從將書信轉呈了上來。呂潤性一邊拆開書信,一邊用很愉快的聲音對信使詢問道:「陳將軍那邊戰事如何?李頑石那小子如何了?」
那信使吭哧了一下,猶豫了一下才低聲答道:「李副將所部遭粱軍突襲,士卒多死,自己現在也生死不知!」
呂潤性聞言臉色大變,他狠狠的瞪了那信使一眼,彷彿在責怪對方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飛快的拆開書信,隨著閱讀的進度,呂潤性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了,跪伏在地的信使彷彿感覺到了主帥憤怒的情緒,肩膀輕微的顫抖起來。終於呂潤性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將那書信放入懷中,低聲道:「退下吧!」
當那信使離開屋子之後,呂潤性壓制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了,他猛地一下將几案上的物件掃落在地,怒罵道:「好個李頑石,臨陣輕敵,長驅直入,中了圈套吃了敗仗我不怪他,可竟然臨陣脫逃,將手下將士丟棄這又算得什麼?弄得漢南局面大壞,叛賊四起,待我拿住了,定然要將其碎屍萬段!」呂潤性一邊怒罵,一邊拔刀狠狠的劈砍著那個倒霉的几案,很快那具棗木几案便裂開了一條長縫,斷裂為兩塊。
「總管!江陵那邊有急使。請求覲見!」
「不見!」呂潤性正在氣頭上,怒喝道:「信裡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粱賊兵鋒數臨荊門軍,荊南震動,望擊破漢南粱賊,以保荊南安定。』我讓他呆在江陵就是要彈壓地方的,要是一切安好還要他們做什麼,都是廢物!」
門口那個校尉被呂潤性的咆哮給嚇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平日裡少年老成,鎮定自若的殿下表現出這個模樣,過了幾分鐘,呂潤性終於能夠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重新抬起頭,用微微發紅的眼睛看著那個還呆立在門口的屬下,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吩咐道:「你讓信使過來吧!還有,你出去的時候讓侍女送點茶湯來,將這邊收拾一下!」
那校尉這才如夢初醒,趕忙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呂潤性疲憊的坐下,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多年以來他在眾人面前都是一個優秀的繼承者,沉穩,剛毅,勇武這些良好的品質彷彿天生就長在他的身上,以至於眾人完全忘了他實際上不過是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就擔負著指揮十萬大軍,干係一國興衰的大任,這樣的壓力足以讓一個正常的成年人崩潰。如果不是在唐末五代這樣一個武人橫行,君弱臣強的時代,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一直以來的境遇的順利掩蓋了這一切,此次的挫折一下子讓一切矛盾和壓力突然爆發了出來,讓呂潤性心中不由得暗自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接得下父親留下的基業。
很快侍女無聲的清理了屋內,江陵留守韓家進的信使也進得屋來,將書信呈了上來。呂潤性此時只覺得心力交瘁,也懶得在費力氣去看那千篇一律的告急文書,隨手讓一旁的心腹替自己讀信。果然不出呂潤性所料,這信中開始還是和先前一番抱怨了一段荊南境內發生了多少次民變和*,被自己鎮壓了幾次,還有幾次梁軍越境襲擊,再後面就是千篇一律的要求將渡河梁軍逐回漢北。呂潤性聽到最後,臉上現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自己這幾個心腹手下忠心是沒問題的,但獨當一面看來還是不行,可父王當年在潤州丹陽要錢沒錢,要糧沒糧,情況和自己現在差的不可道裡去了,可卻風雲聚會,謀臣良將如雨,難道當真是自己德薄,引不來英雄豪傑向從嗎?他正想到這裡,那念信的屬下已經念到了最後一句:「湖南鍾留守有信至,言馬楚舊地今歲大饑,亂民蜂起,其眾不下數十萬,其圍攻郡縣,殺害長吏,其勢極大,請求大兵鎮壓!」
「這個鐘延規越來越不成器了,連幾個亂民也對付不了!還好意思向我要兵!」呂潤性冷哼了一聲,在他這種武人看來,這種春荒引起亂民的力量很有限,雖然人數眾多,但大部分都是沒有什麼戰鬥力的婦孺,又沒有組織,只要少量訓練有素的軍隊,輔之以當地的地主豪強武裝,並不難對付,鍾延規的告急文書只怕更多是為轉運糧食完不成任務而找借口,畢竟此人還擔任著大軍糧料使的差使。想到這裡,呂潤性對那信使道:「你回去對韓留守說,讓他小心荊門軍的防備,渡漢水的梁軍數量不多,只有少數游騎罷了。對於境內的豪強,要外鬆內緊,敢於亂動的,不要手軟!」說到這裡,呂潤性加重了語氣:「只要他把江陵守住了,便是捅破了天大的窟窿,也有我替他頂著!」待到那信使退下後,呂潤性對一旁的心腹笑道:「你去夏口一趟,察看一下那邊囤積的軍糧,只怕湖南那邊轉運而來的糧食短時間是指望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