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座船靠了岸,梁震便被蒙上眼睛,帶到一個帳篷中,讓其在帳中相侯。過了半日方才有一個虞侯過來,引領梁震進了一頂牛皮帳篷,向帳中首座上那人稟告道:「將軍,此人便是荊南高季昌的使臣。」
「嗯,你且下去吧!」首座上那人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一會粱震,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眼前這個使臣雖然修眉長目,儀容非凡,但身上卻只是件白袍,連件青衫都沒有,顯然並非官身,這個節骨眼上高季昌派了個白身過來當使臣,到底打了什麼主意?
粱震心思何等細密,已經從對方的表現中揣測出七八分心思來,他也不解釋,從懷中取出令牌,雙手呈上道:「小人粱震,奉高節度之命,拜會貴軍總管,望乞轉通。」
那人疑惑的從侍從手中接過書信和令牌,將那令牌仔細察看一番,果然並非偽制之物,隨手將那令牌擲回給梁震,傲然笑道:「我家世子身份何等尊貴,豈是你一個白身想見就能見的。你且回去與那高季昌傳個話,若是願意解甲歸降,我家大王不吝封侯之賞賜,封妻蔭子自不必說;若是頑冥不化,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那時可莫要後悔!」
「喔!」對面明顯的鄙夷並沒有激怒粱震,他小心翼翼的將那令牌收入懷中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帶話回去便是了,他日將軍被怪罪之時,可莫要後悔!」說罷便對首座拱了拱手,便要轉身離去。
「且慢!」首座那將軍跳了起來,喝道:「好個嘴硬的酸丁,你且說說某家如何會被怪罪?若是有理倒也罷了,若是無理,我便要將你這酸丁吊在轅門外的木樁上,曬成魚乾。」
「無理要被曬成魚乾,有理也只是罷了,半點好處也沒有,天下間豈有這不公平的賭約,將軍大可直接將某家吊上木樁便是,可休想逼某家開口!」
吳軍將領見粱震這般強項,一時間倒愣住了,他自小便在行伍間長大,習慣了令行禁止,如何見過士大夫的這般風骨。本欲下令手下將粱震拖出去打上幾十鞭子逼問一番,又害怕當真這廝身子骨太弱,吃不得鞭子死了,若是有什麼重要使命,可就給自己弄砸了。那時自己受到懲治事小,壞了殿下的大事可是擔待不起。他在心中比較了一會利害,沉聲道:「那好,你要如何才覺得公平?」
粱震聽到那吳將鬆了口,提在嗓子眼的那顆心落入肚子裡,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吳將根本不聽自己說什麼,就直接趕自己回去,那任憑自己千般手段,也沒個施展的機會。現在只要他開了口,那就不怕不中自己的圈套。他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我說的無理要被吊在木樁上成魚乾,那說的有理總得替某家通傳一番吧?除非你根本沒資格替某家通傳!」
「好個狂生,連激將法都使上了!」那吳將不怒反笑:「好,你且聽清楚了,本將軍便是前部督呂宏凱。快說,只要你說的有理,某家自當替你向總管通傳!」
粱震聽到眼前敵將的姓名,心頭劇震。荊南這幾年來和吳軍交鋒甚多,也算是老對手了,粱震作為高季昌的謀主,對敵方的重要將帥、軍隊組織自然也是非常瞭解。呂宏凱作為敵軍統帥呂潤性的重要心腹,出現在相距江陵不過十五里,剛剛結束戰鬥的沙頭市,擔任統領前軍諸部的前部督,這個事實本身就可以說明很多東西了。想到這裡,粱震竭力按捺住心裡的震驚,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呂都督,某雖然在江陵,可也聽說過你是貴軍總管的心腹,今日卻在這裡出現,看來呂總管對這江陵已是志在必得了!」
「不錯,本將軍也懶得瞞你,多則一個月,少則十天,我家總管的靴子定然要踩在荊南節度府的節堂之上。這次我家總管麾下大軍不下十萬,不但荊南,就連襄州、南陽、甚至洛陽的城頭都要插上我大吳的旗幟!」
「是嗎?」粱震並沒有被呂宏凱猖狂的言辭所壓倒,臉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答道:「的確我荊南地小兵寡,並非大軍之敵,城郭也擋不住貴軍的火器,城破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說到這裡,粱震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只是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貴軍的!」
呂宏凱臉上現出忍俊不住的表情,裝出一副恭敬模樣道:「哦,那本將軍倒要洗耳恭聽了!」
梁震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答道:「說穿了也不稀奇,既然打不過,那就只有跑了,高節度已經準備好了快船,若是和議不成,便駕輕舟入蜀,臨走之前,放一把大火,把江陵城燒個乾淨,留給大吳便是!」
呂宏凱一開始還好,聽到放火的時候,勃然大怒,拔出腰刀架在粱震脖子上,怒喝道:「什麼?惡賊,你竟敢威脅某家!」
白刃臨頸,粱震卻是夷然不動,冷笑道:「將軍還是小心些好,若是手抖了,斬了小人事小,讓高公誤以為貴軍斬首示威,不允和議,當真一把火燒了江陵城,那可就是大事了!」
呂宏凱聞言更怒,手上微微加力,鋒利的刀刃割破了梁震脖子上皮膚,殷紅的鮮血立刻從傷口流了出來,染紅了胸前的白衣。可梁震卻好似沒有痛感一般,一動不動。呂宏凱惡狠狠的盯著粱震的雙眼,對方卻是夷然不懼的對視,連臉上的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呂宏凱終於洩氣的收回佩刀,低頭罵道:「好個高賴子,居然以江陵數萬百姓為質,當真是狼心狗肺!」
粱震冷哼了一聲,嘴上卻是絲毫不讓:「不敢,在殺人焚城,離人骨肉這方面,高公較之吳王還是瞠乎其後。若說高公是狼心狗肺,小人可不知道吳王胸中長了什麼?」
呂宏凱聽到這裡,再也忍受不住,口中喝道:「拼著受責罰,也要先殺了你這狂生。來人,將這廝拖出去吊在木樁上,若是讓他十天之內斷了氣,就打斷你們的狗腿!」
「且慢!」正當這時,帳外走進一個人來,來人對梁震長揖為禮,笑道:「小子久聞先生乃是當世名士,方才在帳外聽了,果然名不虛傳!」
粱震打量了一下來人,只見其身上披了一件沒有什麼裝飾的山文鐵鎧,不過二十出頭年紀,生的頗為英俊。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露出雪白的牙齒來。正不知是何等人,突然聽得一聲響,回頭一看卻是呂宏凱已經跪伏在地,雙肩微微顫抖,顯然已是恐懼之極。
粱震此時心中不由得一動,顫聲道:「你是,莫非你便是吳國世子,湖南、荊襄諸州大總管呂潤性?」
「不錯!」呂潤性笑道:「我這些手下生性粗俗,平日裡管教的少了,還望見諒!」說到這裡,呂潤性轉過頭來,對跪伏在地的呂宏凱冷聲道:「還不起來給先生賠禮!」
呂宏凱趕忙爬起身來,嘟嘟噥噥的向粱震賠禮道歉,又喚人進來替粱震包裹傷口,待到一切處理完畢後。呂潤性笑道:「先生,高節度說要議和,卻不知條件如何?」
粱震上下打量著呂潤性,這個年輕的有些耀眼的傢伙讓他微微失神。眼前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雖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在禮節上無可挑剔,但卻給自己一種分外危險的感覺。打個比方的話,如果說方才拔刀咆哮威脅要把自己吊死的呂宏凱不過是頭狼,而笑嘻嘻的呂潤性就是一頭懶洋洋趴在地上的猛虎,自己一不留神就會被他連骨頭都嚼碎了。
粱震低咳了一聲,沉聲道:「高公願意割讓公安、石首二縣,且向吳王稱臣,並出賞軍錢十萬貫,請總管退兵!」
「哈哈!」呂潤性笑了兩聲,道:「高節度這是說笑吧?這公安、石首二縣現在雖然還在貴軍手中,可也不過是兩三日功夫的事情,十萬貫更是區區之數,難道我動員十萬大軍,興師動眾,結果就得了兩個縣加上十萬貫錢,這怎麼說得過去呢?」
「總管,並非高節度吝嗇,只是荊南地小兵寡,能拿得出就這麼點。若說要說得過去,只怕將整個荊南翻個底朝天也做不到吧!這樣吧,賞軍錢再加上十萬貫,這可是要把高節度的老底都翻出來了,還望總管見諒!」
呂潤性低頭思忖,半響沒有回答,粱震見狀,只得繼續說道:「總管,方才聽呂將軍說,貴軍此番圖謀甚大,不但欲吞併荊南,便是襄州、南陽、洛陽也是兵鋒所向之處。若是在江陵城下消耗了時間銳氣,反不為美,不如乘舟師從夏口逆漢水而上,直取襄州,如今正是秋季,襄州麥收之時較之荊南晚上半旬,此時正是糧遍於野,貴軍正好因糧於敵,無有轉運之苦。若是荊北、襄盡為大吳所有,高公又豈會據孤城而守,那時兵不血刃而下江陵豈不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