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錦忠話音剛落,屋中頓時靜了下來,那宋掌櫃身旁的黃臉漢子做了個立掌虛劈的手勢,宋掌櫃卻好似全然未見一般,笑道:「既然如此,某家便不勉強商都頭了。黃兄弟,你去將我坐騎右邊那籠箱中的包裹取來!」
那黃臉漢子也不敢多問,趕忙去外面了,不一會兒,便取了一隻綠色包裹進來,宋掌櫃接過包裹,從中取了一隻金釵、一對銀鐲子,遞了過去,道:「商都頭,某方才進這宅院時,看那牲口棚中狹小,想必也沒有什麼大牲畜。這莊稼活豈能沒有耕牛,你且將這幾件事物取去,去市中換頭犍牛來,也算是某家的一點心意。」
「這如何使得,我與宋掌櫃萍水相逢,如何受得這般重禮!」商錦忠見對方在自己拒絕要求後不但不惱怒,反倒贈以重禮,心下也有些感動,趕忙推辭。那宋掌櫃卻一把將那金釵和銀鐲子塞到商錦忠手裡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但男兒相交本就是意氣相投,快快收下便是,你這般推辭,莫不是瞧不起宋某不成?」
商錦忠見那宋掌櫃說話,只得將那金釵、銀鐲收下,斂衽拜謝道:「宋掌櫃這般看重小人,實在是不敢當,只是已經有了渾家孩兒,實在是離不得,實在是生受了!」
宋掌櫃伸手扶起商錦忠,笑道:「人各有志,如何勉強的了。不過兄弟若是得農閒時,便來某家中相聚可好!你到了衡州,便到宋家商舖報上宋二郎的名號便好!」
商錦忠此時心中已經滿是感謝之情,連連拜謝。那宋掌櫃起身拱手笑道:「天色不早了,我等還有路要趕,便告辭了!」說話間,他便走出屋外,隨著一聲號令,外間休息的漢子們紛紛起身收拾好牲畜,沿著山路而去,那宋掌櫃跳上健騾,對商錦忠笑道:「今日便別過了,某家便在莊中恭候大駕了!」
「不敢,小可恭祝宋掌櫃一路順風!」商錦忠深揖為禮,當他直起身來,那宋掌櫃一行人已經走遠了,他看了看山路上遠去的人影,又看了看手中的金釵和銀鐲子,只覺得一切彷彿做夢一般。
山路上,宋掌櫃坐在一匹健騾上,騾頸上懸掛的銅鈴隨著山路的起伏搖晃著,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姓黃的漢子緊跟在騾子旁,欲言又止。那宋掌櫃突然開口問道:「你可是奇怪我為何不殺了那姓商的漢子?」
那黃姓漢子一愣,旋即低聲答道:「不錯,那漢子既然知道了大當家做什麼行當、姓名來歷,偏生又不願入伙,若不殺了他,只怕會有禍患!」
「喔?誰說我放過了他?」那宋掌櫃在騾背上晃晃悠悠,笑道:「我今日雖放過了他,最多不出三個月,那漢子便會乖乖的投至我宇下,豈不勝過了現在強裹了來!」
「當真如此?」
「那是自然,這次吳軍火器的厲害你也看到了,若非中了圈套,七家兄弟便是合夥也未必能吃下幾十人。可那火器在你我手中卻與一根燒火棍也沒什麼兩樣。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會用的,豈能一刀殺了。你且等著瞧,不出三個月,這廝定當乖乖的投到我莊中來,為我調教莊丁!」說到這裡,那宋掌櫃不由得大笑起來。
商錦忠送罷了宋掌櫃一行人,回到屋中,從懷中取出那枚金釵和銀鐲子,這時他才有時間仔細的打量這兩件首飾,金釵一頭被打成游龍狀,一顆珍珠被龍口處吐出的一條銀線串著,懸掛在半空中,在陽光下反射出美麗的光芒;而金釵的表面則用鏤空的手段精緻的雕刻出了華美的紋飾,商錦忠過去雖然也算是個中產之家,但也未曾見過這般珍貴的首飾,他靜靜的將金釵放回几案上,臉上現出迷惑的神色。
「郎君,沒出啥事吧!」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商錦忠抬起頭來,只見蓮娘惶急的面孔出現在門前,他連忙笑著站起身來,答道:「沒出啥事,不過是些路過的客商,在咱們家中喝了幾口水,歇歇腿,剛才已經走了!」
「那好,那好!」聽了商錦忠的回答,蓮娘立即鬆了口氣,作為一個嘗到過失去丈夫滋味的女人,她可沒法接受再一次失去眼前這個男人。這時,几案上閃爍的光線引起了蓮娘的注意,她走上前來,撿起那枚金釵,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問道:「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
商錦忠稍一猶豫,還是照實回答道:「那商隊中有個舊日在軍中的兄弟,與我引薦給他們頭領,我拒絕了那頭領的招攬,這些東西是那頭領送給我的。」
「你拒絕了招攬,那頭領還送這些東西給你?」蓮娘的臉上滿是懷疑,她雖然沒有什麼見識,但眼前這些首飾的精緻和珍貴還是看得出來的,這麼貴重的東西又怎麼會被拿來隨便送人呢?
商錦忠看到妻子的表情,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讓對方看到這些東西,但此時也只能照直說了,他笑了笑,道:「不錯,那頭領手上有幾件軍中器具,是我昔日用過得,便演練了幾遍與他看,這些首飾便是他賞給我的,讓我拿去買頭牛,也好耕田省力些!」
「耕牛!」突然而來的狂喜立刻將蓮娘心中的疑慮沖洗的一乾二淨,有了牛就可以耕更多的田,就可以打更多的糧食,就可以讓兩個孩子吃的飽,就可以……。她已經想不下去了,對於一個村婦來說,還有能什麼更高的要求呢?她幾乎要被巨大的幸福感給沖昏了。
「明天,不,等整治完那幾畝天,你便帶上乾糧,去集市裡把這釵子和鐲子都賣了,買頭牛回來。我先去幫你把出門的東西收拾一下。」蓮娘一面急促的說著,一面向裡屋走去。商錦忠伸手一把拉住妻子,沉聲道:「不必全部賣掉,只需賣掉這金釵,便能買一對犍牛回來,那對鐲子便留給你吧,你跟了我,也沒有給你什麼東西,倒是虧了你!」
「嗯!」蓮娘幸福的靠向丈夫的肩膀,低聲道:「我整日在田里,也用不著這等貴重物件,還是好好收存起來,待到孩兒大了娶媳婦時做個壓箱底的。唉!那個頭領還真是個好心人,菩薩保佑他長命百歲!」
「嗯!」商錦忠應了一聲,伸手摟住妻子的肩膀,幸福的感覺充滿了他的身體,夫妻二人的目光看了看几案上的金釵和銀鐲子,目光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衡州,常寧縣,只見大堂階前躺著兩名精赤者上半身的漢子,衙役們兩個伺候一個,正揮舞著竹板行刑,隨著竹板的擊打,受刑者的背上現出一條條紅印,隨即變成了青紫色,縣衙堂上迴盪一下下沉悶的重物擊打肉體的聲響,夾雜著壓抑著的痛呼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杖擊聲終於停了下來,一名皂衣漢子來到堂上,對首座上的青衣官吏躬身稟告道:「稟告縣君,十下脊杖打完了!」
「嗯,帶上來吧!」
隨著一陣呻吟聲,剛剛受完刑的那兩條漢子被衙役們扶了上來,兩人跪倒在縣令面前,那縣令沉聲道:「你們兩個都是做慣了公事的,成老爺的軍綱失盜一案已經十日沒有消息了,我今日責你們十下脊杖,若是五日後案子不破,我便再打你們十五下,依此類推,五日一比。若是一個月內還不破案,追回丟失的財物,你們也不用挨打了,直接軍法從事,你們二人處斬,妻子沒入官府為奴。知道了嗎?」
那兩人乃是這常寧縣的縣尉和賊曹,因為今日有潭州成泰記商號的一綱財物途徑此地,遭遇盜匪,被搶了個乾乾淨淨,鍾使君府中立刻有嚴令傳下來,限期當地官府破案,這兩人作為當地求盜之吏自然脫不了了干係,偏生又毫無頭緒,只得硬著頭皮挨脊杖。此時挨了這一頓打,十成性命早去了六七成,只得半死不活的應了一聲,便被手下扶持下去,敷藥治傷不提。
兩人來到外間,早有準備好的醫生替二人用瓦片劃破皮膚,放出瘀血,再用烈酒清洗傷口,敷上藥膏,幸好行刑的衙役都是這二人的手下,下手時自有分寸,雖然看上去皮開肉綻的嚇人,但也只是些皮肉傷,並未傷了筋骨。加上這兩人筋骨倒也還強健不一會兒便坐起身來,用罷了藥粥。那縣尉第一個歎氣道:「這案子來的好沒來由,當真是飛來橫禍,一點頭緒也沒有,卻是五日一比,棍棒伺候,叫我們如何是好呀!」
「是呀,誰都知道潭州的成泰記的掌櫃抱上了鍾使君的大腿,所走的財物都是軍餉之用,連隨行的護衛都是軍中壯士,豈是尋常人動得了的?這般強徒我等又怎能對付的了?莫說是棍棒伺候,便是滿門抄斬我等又有什麼法子!」那賊曹說道這裡,已是滿臉沮喪,一副閉目等死的模樣,原來吳軍入楚之後,由於利用各種手段盤剝百姓,破產的茶戶和潰兵結合起來,成為大量的匪徒,嘯聚山林,劫掠公私客商,治安大懷,但是像這樣敢於動手劫掠有官方背景的成泰記的財綱,這還是第一遭,也無怪鍾延規大怒,嚴加催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