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696章 楊劉3
    諸將齊聲應道:「末將願隨大王,討平逆賊,酬老大王之志!」不少人雙目中淚光閃動,已經動了感情,原來晉王李克用將亡之時,以三矢賜給李存勖而言:「粱、吾仇也;燕王(劉仁恭)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

    爾其無忘乃父之志!」李存勖跪接三矢之後,供奉在家廟之中,每次出師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以錦囊盛之,親自背負著,及凱旋之後再鄭重其事的送回家廟。如今時間已經過去十餘年了,河東屢挫契丹兵;劉仁恭父子已於數年前被俘回家廟李克用靈前處死;三矢之訓已成其二,便是最後一樁,今日破敵之後,也是指日可待之事。想起老晉王李克用的音容笑貌,數員老將不由得痛哭失聲。

    李存勖見狀,也想起李克用在世時的諸般舊事,眼圈也不由一紅。可他很快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戟指指向遠處的梁軍壁壘,高聲道:「粱賊負壘而戰,我等當乘勝而擊,不可讓其重整,為吾後患!」

    河東軍將佐齊聲肅立應道:「喏!」

    梁軍壁壘,充滿了一種絕望的忙亂,隨處可以看到四處亂竄的人們,戰敗後的崩潰已經完全打亂了軍隊的編制,現在營壘中的只是一大群烏合之眾,而不是一支軍隊了。這些人之所以還留在這裡並不是準備抵抗河東軍的進攻,只不過是因為這些嚇昏了頭的傢伙沒有更好的去處罷了。

    「將軍,快撤兵吧!不然河東軍圍過來就來不及了!」梁軍帥帳中,一名臉色鐵青的校尉對站在帳門口,正看著營中景象的謝彥章急聲道。

    「撤兵?」謝彥章轉過身來,剛剛經歷了一場慘敗的他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從眼神來看,倒還是鎮定的很:「現在營中只有數千新敗的步卒,河東賊多騎兵,只要離開了這壁壘,我們是砧板上的肉,只有死路一條。」

    謝彥章話音剛落,帳中頓時一片啞然,的確正如謝彥章方纔所說的,雖然營中剩下都是步卒,兩條腿的跑的再快還能跑得過河東軍四條腿的騎兵,這等新敗之兵一旦被追上肯定就是一場大屠殺,只怕帳中這些人也跑不了幾個,只是守在在營壘中也沒啥活路呀!

    謝彥章看了看手下將佐慘白的臉色,他們此時的心思也猜出了十之七八,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強打起精神道:「跑是肯定跑不掉的,不過鄆州年初剛剛被他們抄掠過了的,早就成了塊白地,河東賊數萬人馬,每天人吃馬嚼的都不少,咱們只要能夠挺上個四五日,便是沒有援兵來,他們也得撤兵。」說到這裡,謝彥章頓了一下,低聲道:「汴京昨日送了些新傢伙來,說是攻城守寨的利器,正好派上用場。唉!若是早到個兩日,破了楊劉城,今日也不會敗的這麼慘!」

    帳中眾將聽了主將這番打氣,精神頭也好了點,紛紛應了一聲喏,出帳去收容部屬,重新整編。最後一人正要走出帳門時卻被給叫住了,剛要躬身行禮卻被謝彥章伸手托出,低聲叮囑道:「如今兵少,也守步了四個寨子了,你立刻分派手下,將其餘三寨盡數燒了,免得被河東賊佔了,反而不利!」

    河堤旁的一棵大槐樹,樹冠生的頗為茂盛,遠遠望去便如同亭蓋一般,遮住了六月正午毒辣的日頭,河東軍士卒在樹下的草地上鋪了層氈毯,李存勖便和十餘名身邊親信將領圍坐一團,狼吞虎嚥的吃著肉脯和干餅。不遠處的河堤下的空地,數萬河東軍士卒也依照行伍,各自成團,吃著身上的乾糧。

    李存勖將青玉杯中的酒漿一飲而盡,大呼暢快,不由得將手中酒杯向身旁那個手持酒囊的大漢伸去,喝道:「好酒,果然解乏,邈佶烈,再給我加滿了!」可那大漢卻將手中酒囊放到一旁,取了一旁的另外一隻水囊給李存勖倒滿了。李存勖正吃的滿頭大汗,卻未曾發覺,一口將杯中之物喝了乾淨才發現味道不對,一口吐了出來,瞠目怒喝道:「好你個邈佶烈,某家要你給我倒酒,你怎的倒水了?」

    那個被李存勖稱為邈佶烈的大漢生的五短身材,一臉的憨厚,便好似路邊老農一般,但在李存勖的怒視下,還是顏色不變,不緊不慢的將手中水囊放下了,才沉聲答道:「大王可曾記否,張公曾有言,出師之際,一日不可再杯,您已經喝了一杯了!」

    李存勖聽到那大漢話中的「張公」,臉色一變,彷彿有些忌憚,但隨即美酒的誘惑又壓倒了「張公」的叮囑,便強聲道:「張公這般說不過是怕我飲酒誤事罷了,某家的酒量你還不知道,這等乳酒莫說是兩杯,便是十杯二十杯又算得了什麼。今日大破粱賊,我心中舒暢,快快倒來,莫要衝了某家的興頭!」說話間李存勖便伸出手去奪那酒囊。

    「不可!」那大漢一把抓住李存勖伸出奪酒的右手,沉聲道:「粱賊尚據寨未降,如何可以懈怠。大王可曾記得先王木瓜澗一戰,便是飲酒誤事敗於劉仁恭那廝的!」

    李存勖右手被那邈佶烈一把抓住手,動彈不得,又聽到木瓜澗慘白的舊事,飲酒的興頭也去了,雖有些怏怏不樂,但還是撤回了手,歎道:「好,好,好,一杯便一杯吧,今日這般了,不過此番回師之後,自當與汝痛飲一番,不醉不歸!」

    那大漢見李存勖不再堅持,本來頗為憨厚的臉上也泛起了笑容,替李存勖的青玉杯中裝滿了水道:「依臣下所見,這酒還是在汴京城粱賊大殿之上喝,才是真正暢快!」

    李存勖聞言臉色立刻肅然,隨即大笑道:「不錯,不錯,粱賊授首之時,自當與大哥痛飲一番!」說罷將青玉杯中水一飲而盡,猛的向地上一擲,高聲喝道:「擊鼓,集眾攻寨!」

    梁軍營壘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在謝彥章那些能幹的軍官的努力下,總算將那些亂作一團的敗兵重新約束起來,但從那些士卒們慘白的臉色和輕微顫抖的手足來看,即使是最樂觀的梁軍將佐,對手下的作戰意志也沒有多高的期望。

    謝彥章將目光從右邊收了回來,在那邊數股黑煙升了起來,那是最後一個被點著火的梁軍營寨,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那些驍勇的沙陀騎兵只是懶散坐在樹蔭下乘涼,並沒有去阻止焚燬營壘的梁兵,這從固然可以解釋為河東軍統帥行動遲緩,誤了軍機,也可以解釋為對方已經覺得大局已定,沒必要來耗費寶貴的騎兵馬力了。想到這裡,謝彥章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自己方才下令燒掉無力防守的營寨,固然有使敵軍無法利用裡面存儲的軍資的目的,其實更主要的原因卻是讓已經處於士氣崩潰邊緣的手下做點事情,畢竟光是遺棄在原野上的粱軍軍資就已經足夠河東軍用上十餘日了,更不要說那些野蠻的沙陀人可是有取人、馬肉為脯的經歷,想要靠堅壁清野迫退敵軍可不是那麼容易。

    一陣刺耳的摩擦聲打斷了謝彥章的思忖,他低頭將目光轉向摩擦聲的來源,只見十幾個士卒正費力的推著一輛小車,在小車的上面,防止著一隻碩大的金屬管,這金屬管前細後粗,在小車的後面還跟著數頭騾馬,馱著些木桶和鉛球,四周的梁軍好奇的圍觀著這家什,發出一陣陣私語。

    作為梁軍的高級將領,謝彥章自然是清楚眼前這個東西是個什麼玩意,早在數年前他就有聽說過併吞了淮南、江西的呂吳大軍開始使用了一些奇怪的兵器,這些武器可以發出猛烈的響聲,噴射出濃密的白煙,甚至還可以在數百步外殺死披甲的士卒,摧毀高厚的城牆。當然作為一個久經行伍的軍人,謝彥章是不會輕信這種沒有經過雙眼印證的流言的,畢竟在戰場上如果犯了輕信的錯誤,是要用千百條生命來作為代價的。終於在兩年前,他終於親眼看到了兩件流傳到梁國的呂漢火器:火繩槍和三磅炮。在親眼目睹了兩者的巨大威力後,謝彥章也敏銳的發現了它們的缺點:射速慢,對使用者的要求非常高。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些武器梁國還不能自己製造,如果購買的話,不但昂貴,而且也無法得到保障。謝彥章最後只好遺憾的放棄了,直到不久前,梁國才第一次仿製成功了三磅炮,營寨中這三門三磅炮就是它們第一次投入使用。

    終於,經過艱辛的努力,炮兵們總算將那三門火炮安置到了發射陣地上,由於梁軍缺乏受過良好訓練的炮兵,他們對於火炮的射擊技術還完全處在一個模仿的階段,所以在開戰之前他們必須進行多次校射,才能大概確定炮著點的地標。對於這點,謝彥章不但並不介意,反而很高興,他希望這些巨大的聲響和濃煙可以激勵士氣低沉的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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