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左翼缺口處,戰鬥已經進入了短兵相接的階段,在缺口狹窄的空間內,長槍很難施展的開,雙方不約而同都放棄了常用的長槍,換上橫刀、鐵鑭等短兵,披上重甲,在缺口附近方圓不過十幾丈的狹小空間內一步一滑的廝殺著,鋼鐵和肉體在不斷地衝撞著,屍骸堆積的高度飛快的增長著,很快就到了與木牆平齊的地步。在這種沉重的壓力下,戰場中的每一個人的心臟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掌緊捏著,飛快的將每一個人的體力擠搾的乾乾淨淨,即使是最精壯的漢子,在這種激烈程度的戰鬥中,不超過十息功夫就會感覺到精疲力竭,如果不能在精疲力竭之前被替換下來,死亡的黑羽就會立刻覆蓋在他的頭頂上。
李烈火大吼一聲,右手的骨朵狠狠砸在對手的腦袋上,雖然有頭盔的保護,但那巨大的衝擊力還是打破了顱骨,生命的光彩立刻從凸出的眼球中消逝。李烈火讓開向前撲倒的屍體,右手的骨朵往地下一撐便劇烈的喘息起來。他長得身材並不高,但肩膀卻寬厚的出奇,披上兩層鐵甲之後,整個人就好像一頭皮糙肉厚的野豬。他祖上本是兗州人氏,跟隨朱瑾敗至淮南,後來呂方併吞淮南,他也就投入吳軍,憑借驚人的武勇和不錯的運氣,短短五年時間便已經爬到了百人都頭的位置。在吳軍編制中,百人都頭乃是一個承上啟下的重要節點,負責指揮百人隊這個吳軍的基本戰術單位,是低級軍官的最高一階,也是中層軍官的最低一級。李烈火自從當上都頭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拚死搏殺的感覺了。
李烈火剛喘了兩口氣,覺得肺部那種火燎火燎的感覺好了點,突然感覺不對,下意識的向左一讓,便覺得右肩挨了沉重一擊,立即失去了知覺,原來一名楚兵砍翻了自己的對手,看到李烈火站在一旁喘息,便摸上來當頭就是一刀,幸好李烈火身經百戰的那種靈光一現救了一命,卷口的橫刀沒有劈開李烈火身上的兩層鐵甲,只是劃出了一串火花,那楚兵用力過猛,竟然一頭撲倒在地。
李烈火心知若讓敵人爬起身來,已經受了重創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一下便撲了上去,將對手壓在身下,用那只完好的左臂勒住敵人的咽喉,使出吃奶的力氣死死勒住。被壓在身下的那楚兵也是強弩之末,又被李烈火勒住了要害,在猛力掙扎了幾下後也越來越衰弱,在一陣劇烈抽搐之後終於不動了。
李烈火害怕對手裝死,一旦自己放鬆被掙脫便再抵擋不住,便還是死死勒住不放,直到屍體漸漸僵硬了,李烈火才放鬆了,翻身從屍體上滾落下來。這時他才覺得渾身上下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整個人便好似被抽空了一般,唯一能做的只是仰天喘著粗氣,動一根小指頭的力氣也無。李烈火此時心中裡只有一個念頭:「這般活著也好難受,還不如讓哪個楚兵來砍了自己腦袋倒也一了百了,倒也痛快的緊!」
可在戰場之上,雙方士卒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對手上,沒人注意到地上還有個半死不活的李烈火。李烈火見狀也屏住呼吸,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漸漸的他感覺到廝殺聲逐漸平息了下來,聽到幾聲吳音的叫喊,依稀是打掃戰場的,連忙奮起全身力氣,嘶聲喊道:「我在這裡,快來扶我出去。」
李烈火猛的灌了一口熱酒下肚,酒精和熱湯的雙重作用在他傷疲交加的肉體上,讓他感覺到一陣舒緩和刺激,這時候李烈火才覺得自己徹底的從方纔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中恢復了過來,胃部才感覺到飢餓感,他剛想讓手下拿點填肚子的東西,一陣突然而來的劇痛便打斷了他的思緒,讓其慘叫了起來,原來是大夫正在處置李烈火右臂的傷勢。
「李都頭,你右臂已經骨折了,要先趕快復位,不然恐怕就廢了,忍著點吧!」
一旁的大夫一邊替李烈火處置骨傷,一邊解釋道。李烈火咬牙點了點頭,待到那大夫忙完了,他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整個人都有點虛脫了。
「多謝大夫了!」李烈火虛弱的點了點頭,他右臂挨的那一刀雖然沒有砍開兩重鐵甲的保護,但還是造成了骨折,大夫幫他復了位,又打上繃帶懸掛在脖子上,免得受到二次損傷。這樣讓李烈火覺得好了不少,他打起精神,對一旁趕回的信使問道:「胡三郎,我讓你向軍主那邊請援兵,怎麼樣了?」
「稟告都頭,軍主說會讓多面堡的炮兵從側面轟擊缺口外的賊兵,再派了五十名蠻子弓弩手過來!」
李烈火皺了皺眉頭,信使帶回的話語中沒有他想要的東西,他沉聲逼問道:「就這些,沒有其他了,那些蠻子弓箭手有啥用?挖坑還是背土?」
信使畏縮的向後退了一步,眼前這個渾身浴血的帶傷漢子給了他巨大的壓力,不過他還是將周虎彪的話語重複了一遍:「軍主說讓你再咬牙堅持半刻鐘,他自會為都頭向有司請功!」
「請功?」李烈火冷哼了一聲:「也罷,來人,替某家著甲,我連個兒子都沒有,只怕這性命換來恩賞要便宜不知從哪裡過繼來的小子了!」
可是讓李烈火驚訝的是,不知是什麼原因,楚兵對缺口的攻勢接下來卻停滯了,不再向先前那般不畏生死的猛撲,而只是零星的弓弩火器的射擊,這讓李烈火一面感謝滿天神佛的保佑,一面吊著那條斷臂監督那新補充上來的五十名蠻兵用準備好的柴捆塞車填補缺口,修補工事。
李烈火所不知道的是,楚軍突然的攻勢停滯並非什麼神佛保佑,而是吳軍右翼那個多面堡的側射火力實在威脅太大,多面堡指向缺口處的兩門輕炮和一門長炮的幾乎每一次射擊都能將命中營壘外密集的楚軍橫隊,實心彈很多次將成排的兵卒打倒在地,從比例來算,缺口處楚軍損失一個人,缺口外的空地上就要倒下十個人,在這種殘酷缺口爭奪戰兩邊投入的都是選鋒精銳,這樣高比率的交換比死下去,就算呂師周再人多勢眾也頂不住。正好此時,楚軍也填平了多面堡的外壕,開始猛攻裡面的內牆了,這邊的攻勢自然就歇下來了。
多面堡上,楚軍的箭矢如雨點一般落下,除了第一線的士卒,幾乎每個人都緊貼著牆壁內側坐下,以減少自己中箭的概率。所有的火炮都換上了霰彈,以求對下方正在越過壕溝的楚兵造成最大的殺傷,炮位上不斷有人中箭倒下,但立即有人沉默的替補上去,所有的人都明白,一旦敵軍衝進多面堡,裡面的人一個也別想活——光是多面堡外的楚兵屍體都有七八百人了,光是為這些人償命他們都不夠。
終於,十幾張竹梯搭上了矮牆,隱蔽在矮牆內側的吳兵趕緊爬起身來,用準備好的叉桿推翻那些梯子,但由於矮牆的高度還不到兩丈高,楚兵即使跌下來也不會受傷,梯子又重新搭了上來,吳兵又推開了梯子,但是這次並不是所有的梯子都被推翻了,數名楚軍士卒從竹梯子上爬上了牆,揮舞著武器衝了上來,雙方殺做了一團。側面凸出炮台上的吳軍發現了這批爬上牆的敵軍,趕忙掉轉炮口,給矮牆下正在等待爬梯子的楚兵好好的吃了一頓霰彈,沒有了後繼,已經蹬牆的楚兵終於再也抵擋不住越來越多的守兵的圍攻,只得紛紛轉身跳下矮牆,落荒而逃了。
矮牆後的守兵還來不及喘口氣放鬆下已經緊繃到了極點的神經,便只聽到一聲巨響,壁內便是一片灰土濺起,哀號一片。待到灰塵漸漸落下,守兵中的倖存者才發現矮牆上已經多了一個大缺口,顯然是被實心彈一類的東西給大破了,地上躺滿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和正在翻滾哀號的傷者。人們驚駭的對視著:難道這是誤射?敵軍的火炮沒打得這麼準吧?
很快事實就回答了眾人的疑問,隨著一聲淒厲的響聲,又一發炮彈劃過眾人的頭頂,狠狠的砸在身後的一輛推車上,四濺的碎片立刻將旁邊搬運炮彈的幾名炮手打倒在地,翻滾在地的傷員發出淒厲的呼救聲,但忙亂中沒有人理會他們,誰也不知道下一發炮彈會落在誰的頭上。
「是楚軍的火炮!」這次再也不會有人認為這是己方的誤射了,幾個膽大的漢子探出頭去,只見壕溝旁十幾名楚兵正在兩門銅炮旁忙碌著,顯然方纔那兩次射擊都是他們的功勞,從壕溝到矮牆的直線距離不過三十步,對於當時的滑膛炮來說,這簡直就是把匕首頂在對方的肚皮一樣十拿九穩,也無怪以楚軍炮手低劣的觀測和計算水平,居然還能兩發兩中,彈無虛發了。
「該死的,那些炮手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居然讓楚賊的炮兵都衝到壕溝邊了,還不趕快把他們轟成碎片,也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對,那幫炮兵就是一群飯桶!」矮牆後立刻升起了一片應和聲,本來在吳軍的其他兵種中就對炮兵這個新生兵種有著潛伏的不滿情緒,這些傢伙的薪俸和恩賞都高過所有的步兵,和騎兵相仿,但卻不需要像其他人一般和敵人臨陣廝殺,也不用像騎兵那般半夜起來餵養戰馬,只需要搬搬東西,點點火繩,在一個小木板上寫寫畫畫,就能夠拿到比第一線拚死廝殺的將士們更多的恩賞,這也太不公平了。剛才的事情就好像一個導火線,頓時引發了守兵士卒中蓄積已久的不滿。
但是事實上吳軍炮兵是被錯怪了,楚軍這兩門火炮選擇的位置是很有學問的,那名指揮楚軍炮兵的吳軍叛卒雖然限於數學基礎,對於測量和計算一竅不通,但對吳軍炮兵的火力射界還是很瞭解的,他在仔細觀察了楚軍多面堡的設置後,發現靠近到壕溝之後,吳軍的炮兵火力有一個小的空白區域。在他向呂師週報告了這一點之後,呂師周立刻決定先在吳軍左翼發起佯攻,以吸引吳軍的火力,然後讓將火炮隱蔽運動到那個吳軍的火力死角,用近距離炮火的壓制牆頭上的吳軍守兵,拿下這個多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