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這樣,繼續用力!」劉安愜意的閉上雙眼,話音彷彿從鼻孔中擠出來的一般,在屋中升騰的熱氣中翻滾中。那婢女眼見得劉安頭一下一下的點著,好似睡著了一般,那婢女縮回雙手,從頭上解下簪子,高高舉起右手,正要猛的向劉安的咽喉刺去。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那婢女趕緊收回手去,裝作一副繼續按摩的模樣。
隨著一聲響,房門被推開了,屋外濕冷的空氣和屋內的熱氣一接觸,立即泛起了一團白霧,籠罩在來人的身上,便好似一頭巨大的北極熊一般。來人揮舞了一下胳膊,關上身後的房門,又拂開霧氣,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顯然屋內乾熱的空氣讓他不太適應。
來人的動靜將劉安從舒適的瞌睡中驚醒了過來,他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原來是李押衙,來且先坐下說話!」劉安一面伸手延請來人坐下,一面吩咐那婢女道:「快去取件干布來,讓李校尉擦擦!」
那李押衙一屁股坐在劉安對面,老實不客氣的伸出手去抓住酒壺,揭開蓋子便一口氣將壺中的剩酒灌入口中,才沒好氣的喊道:「劉安,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家府君財帛,軍器,告身可一樣都沒少了你的,你要的援兵也到了,可你現在卻在這裡按兵不動。我可告訴你,在某家面前玩這些首鼠兩端的鬼把戲可沒有什麼好下場!」那李押衙越說越氣,到了最後乾脆將手中的酒壺猛的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拍,頓時將壺中的殘酒震得四處飛濺。連劉安臉上也濺了不少。
「押衙莫急!」劉安卻是臉色如常,若說和方才有什麼不同之處,只有臉上的笑容更加誠摯:「這天氣你也看到了,城外已經是積水尺餘,一片澤國,並非某家虛言推諉,莫說是渡河攻取新城,便是出兵也是難得很呀!」
李押衙聽了劉安的辯解,臉色稍和,但怒容雖然褪去,但臉上依然滿是焦慮之色:「天氣我是看到了,可劉守捉你既然起兵反正,這下蔡城的緊要之處壽守將豈不明白,丟了此地,他必然出兵奪回此城。你這城中雖然多了三百大梁精兵,但畢竟城小,如何抵擋的住,早晚是城破族滅的下場。如今唯一的生路只有渡河奪取新城,扼守住這淮河要衝,我大梁水師才能由穎水入淮,直取壽州,同時截斷吳賊援兵。」原來這李押衙乃是後梁軍官。這劉安反叛之事便是他策動的,依照事先的計劃,劉安在兵變之後,立即發兵攻取對岸的新城,截斷淮河。這是後梁大軍便可沿著穎水入淮,截斷吳國水上援兵,圍攻壽州。在劉安要發作的前夜,劉安宅中的一名貼身僕人因為犯了法度,被劉安關在地牢之中,準備天明之後處置。卻沒想到那罪僕居然脫出牢獄,連夜出城去了。劉安不得已只得提前發動,卻沒想到天公不作美,連降暴雨,莫說是出兵攻擊對岸的新城,便是出城也是難上加難,一日新城未取,後梁水師便一日不敢入淮,免得被吳軍截斷後路,進退失據,情形如此,也難怪這李押衙如此焦慮。
「押衙你莫要擔心,雨大固然難以渡河破城,可吳賊也同樣難於出兵,這困難對於我和他都是一般的。」劉安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問道:「你可知道對面壽州城中守將乃是何人?」
「某家自然知道,便是那呂方的嫡子呂潤性!可那又如何?」那李押衙冷哼了一聲,也許是因為屋中的舒適空氣的原因,方纔還鐵青的臉龐已經有了幾分血色,看起來也好看了不少。
劉安自得的笑道:「押衙且想想,那呂潤性乃是呂方的嫡長子,身份何等尊貴,只怕從小便是錦衣玉食,生長於婦人之手,又不過是十六七的年紀,能有什麼決斷?便是得了下蔡軍亂的消息,在這等天氣裡,只怕也是等到天氣好了再做處置,你又怕什麼?」
李押衙卻不同意劉安的看法,反而反唇相譏道:「呂潤性固然還是五陵年少,可呂方定然給他身邊配有老成將佐,他不知道形勢緊急,難道那些人也不知道?劉城主這可也太托大了!」
劉安卻是依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笑道:「李押衙若是不信,咱倆便打一個賭!我料雨停之前,壽州絕不會出兵,那新城守兵不過一百人,反掌便可取下,押衙大可讓大梁水師雨停之後便可借水勢出兵,絕無問題!」
那李押衙見劉安這般模樣,心知無法逼對方出兵,只得站起身來冷聲道:「但願正如劉城主所言,否則今後我倆只怕也不太好相見了!」說罷便冷哼了一聲,推門出去了。
「呆措大!」劉安冷笑了一聲,重新坐回座位上,溫暖的空氣重新包圍了他。劉安愜意的伸了個懶腰,對身後的婢女下令道:「來,繼續按,某家還沒舒服夠呢!」
在傾盆的大雨中,下蔡舊城城頭上的守兵早已和劉安一般,躲到可以遮蔽風雨的地方,反正在這等天氣裡,地上泥濘不堪,污水橫流,要是何等的傻瓜才會行軍打仗,只留下一個資歷最淺的外姓人呼延折在望樓上站崗,其餘人都圍坐在火堆前,喝上一杯薄酒,好抵禦刺骨的濕寒之氣。
呼延折蜷縮著身子,向城外望去,只見天地之間灰濛濛一片,相距四五丈外便什麼也看不清楚這望樓四處並無遮攔,只能依稀看到遠處地形的輪廓。在這大雨天裡雨水隨著風勢飄將進望樓李來,在樓中與野地裡也無甚差別,呼延折雖然盡力將身上的麻布袍子裹得更緊點,可還是覺得一股透骨的寒意徹將進來,不一會兒手足便僵住了,只得起身活動,他一邊活動一邊想起那些躲在牆下喝酒烤火卻將自己一人丟在望樓中的同伴們,不由得嫉恨萬分,便低聲罵道:「爾等欺負我一個外姓人,自己在下邊飲酒,讓我在上面挨雨淋受凍,連口暖身子的酸酒都不給,活該被吳軍打過來,盡數砍死!」
那呼延折一邊罵人一邊活動,過了一會兒才覺得手足暖和了點,可腹中的飢餓卻是更甚,正想著如何找個由頭下去弄些吃的來充飢,卻聽到城外一陣響動。呼延折不由得一愣,初時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將外間的雨聲弄混了,可側耳細聽了片刻那聲響卻越來越清楚,便好似眾多人行動的聲響,
「莫非還真是方才詛咒應驗了,當真是吳兵過來襲城了?」呼延折自言自語道,旋即啞然失笑,這等天氣自己站在這望樓之中便覺得手足僵硬,難受欲死,又有什麼人會披甲行軍,倒是有可能是什麼野獸被洪水所逼到了城下,想到這裡,呼延折便走到女牆邊,探出頭去想要看看究竟。
呼延折剛探出頭去,便看見一雙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得一愣,剛想開口呼喊,一道冷鋒便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頓時一股徹骨的寒意便透進他的肌膚之內,呼延折頓時只覺得咽喉的皮膚上乍起了無數個小疙瘩來。
「不要動,莫要喊,否則便送你上西天!」那人冷喝了一聲,話語中的袒露無遺的殺意讓呼延折立刻明白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他不敢開口說話,只敢點了點頭,表明自己明白對方的意思。那人冷哼了一聲,伸手一撘女牆的邊緣便輕巧的越過城牆,上得城來。
呼延折這才注意到城下早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卒,一具臨時製成的簡易長梯搭在城牆上,顯然方纔那人便是用這長梯上城的。這時呼延折被推了一把,他順從的蹲到牆角,這時他才注意到眼前這人年紀並不大,最多不過二十,身上的衣甲早已沾滿了泥漿,可見一路來也吃了不少苦,可雙眉入鬢,鼻樑高挺,讓人一見便覺得一股英挺之氣直逼人眉宇,讓人不由得為之心折。
「下面守兵有多少人?」那少年低聲問道。
「二十人,有一個都頭帶隊!」呼延折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也沒有開口求饒,這個時候他心中十分清明,此時自己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服從眼前的這個人。
「劉安呢?這幾日城中還多了什麼其他人嗎?」
「小人未曾見過劉城主,不過這個時候城主應該在宅中休息!這幾日城中多了些披甲漢子,聽口音倒是北方人氏!」
少年滿意的點了點頭,眼前這個被麻布包裹著的狼狽漢子腦子倒是清醒得很,回答自己的幾個問題都言語不多但清晰概要,比起尋常的莊稼漢子是強多了,倒是有用處的很。他回頭看了看身後,此時已經上來了七八名條持刀漢子,這少年轉身對呼延折道:「你想不想活命?」
「郎君可是要小人將城下守兵引上來幾個?郎君請放心,小人是個外姓人,和那劉安不是一夥的。只要饒了小人性命,要小人做什麼都行!」呼延折不待那少年說下去,便低聲應答道,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少年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