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旁的陳允從袖中取出一封帛書呈送上來,呂方隨手接過遞給史太夫人。史太夫人接過一看,帛書上羅列著都是名姓官位。史太夫人正不知對方用意,便聽到陳允在一旁解釋道:「這些人都是淮南州郡中的刺史守將,其郡縣處於各方勢力的夾雜之處,現在正搖擺與不定於各方勢力之間。請太夫人向他們修書一封,勸其擇善而從,否則若是大兵一動,則玉石俱焚,那時便悔之晚矣!」
史太夫人這才反應過來,她也非一般庸碌婦人,心知自己母子乃至楊氏一族的生死都取決與眼前這個無語也帶著三分笑意的中年男子之手,便將那帛書放在一旁,沉聲問道:「若妾身聽命從事,此番事了之後呂公當如何處置妾身母子二人?」
呂方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訝色,他故意將這史太夫人單獨關押了數日,晾在一旁,其目的就是用時間來增加對方的壓力,從而打消掉對抗的意志,方才進帳時呂方也滿意的發現史太夫人對於自己的出現現出驚惶之色,本以為可以很順利的攻破對方心防,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恢復了鎮定,還企圖討價還價,果然不愧為楊行密遺孀,先前自己倒是小看了她。不過眼下形勢比人強,倒也不害怕她翻過天去,想到這裡,呂方笑道:「某家在杭州靈隱寺旁有處莊子,景致倒也清幽的很,若太夫人不嫌簡陋,某願意將此莊相贈,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
史太夫人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過來,低聲道:「呂公美意,妾身心領了,只是妾身經歷此番事後,只覺得罪孽深重,與塵世再無留戀,田莊之物便不愧領了,只求能與這孩子出家,以修來世,為亡夫祈求冥福,不知呂公可否應允?」
「這楊行密的遺孀聞絃歌便知雅意,果然不凡!「呂方聽到這裡,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歎,方才自己剛剛露出一點口風,這女子便猜出自己的底線是她和楊隆演必須離開根基深厚的淮南,而且要出家,立刻表示接受,從而保住了母子二人的性命,其眼光和果決,莫說是女子,便是在男兒叢中也少有能及的,若非為女兒之身所限,只怕今日勝負如何還屬未知,不過若是今日放過了她母子二人,會不會是留下他日的禍根呢?想到這裡,呂方的目光突然轉冷,掃過眼前史太夫人和楊隆演身上。那楊隆演正是七八歲的稚兒,最是敏感,呂方心中起了殺意,他便立刻覺得遍體生寒,如墜冰窟一般,本能的撲到母親懷中,啼哭起來。
「演兒莫哭,莫哭!」史太夫人一邊輕聲安撫孩兒,一邊小心的打量著呂方的臉龐,憑借一個女人的直覺,她也感覺到了此時自身的危險處境,但她能做的也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了,也許這就是亂世之中為命運撥弄的人們的悲哀了。
楊隆演的哭聲將呂方從思忖中驚醒了過來,他看了看地上的史太夫人與楊隆演,暗想對方既然已經同意離開廣陵,在靈隱寺出家,那靈隱寺如今幾乎已經算是自己家廟,這般一來便等於在自己的軟禁之中,憑他們母子二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自己又何必像朱溫一般將事情做得那麼絕,惹來一個臭名呢?想到這裡,呂方臉上堆滿了笑容道:「太夫人如此想,定然是前世的宿慧,某家倒是艷羨的很。不過太夫人倒也不必急著出家,那莊子便在靈隱寺旁,乘步輿來回也不過一刻鐘功夫,太夫人若想修行在家亦可。楊氏族人亦可在一旁聚居,也方便得很。否則若是世人聽了,只怕還誤以為呂某欺凌孤兒寡母,這等罪名可是擔當不起!」
史太夫人點了點頭,道:「呂公既然這般說,妾身便聽憑安排了!」她懷中的楊隆演此時也彷彿感覺到帳中氣氛的放鬆,也漸漸停止了哭泣,從母親的衣縫裡偷偷的窺看著呂方的容貌。
「那好!陳掌書你留下聽侯太夫人吩咐,某家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置,便先走了!」呂方吩咐了陳允一句,便對史太夫人施了一禮,便施施然獨自離去了。陳允恭恭敬敬的對呂方離去的背影的行禮,待到其離去之後,方才轉過身來,笑道:「太夫人,請開始寫信吧!」
呂方將手中的書信放回几案上,此時外間傳來一陣更聲,側一聽,已經是二更時分,才覺得睏倦的很,不由得打了個哈欠。一旁靜候的陳允見狀勸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不如大王且安歇了吧,剩下的幾封書信臣下明日再拿來與大王審閱!」
呂方看了看几案未曾審閱的那疊書信,還有四五封的樣子,苦笑道:「罷了,還是加把勁看完了再說吧,我今夜看完了,信使便可連夜出發,若是到了明早再看,使節便只有等到明早了,這等事情本就是早一步便主動一步,懈怠不得!」說到這裡,呂方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又撿起一封書信細看起來。原來呂方走後,陳允便逼著史太夫人依照帛書上的名單,與各州郡守將寫信,直到晚飯時分方才完畢,毫不耽擱的便帶來呂方這裡,君臣二人一封封審閱,唯恐這信中有什麼密語蹊蹺,反倒引來反效果。待到兩人將所有的書信審閱完畢,陳允立即遣人招來在帳外等候的信使們,逐一派出,待到一切完畢,已經是三更時分,君臣二人對視,發現對方臉上都是睏倦之極,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陳允取出茶具,炭爐,一邊燒水,一邊歎道:「大王,信箋已經發出,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已經盡力而為,其他的就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了!」呂方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陳允熟練的擺弄著茶具,此時炭爐上的水已經泛著水花,眼看就要滾了。陳允小心的將研碎的茶餅放入茶碗中,一邊看著爐子上的水是否滾了,一邊笑答道:「若這般說,臣下便放心了,大王天命所歸,何人不知,此番定然大事成諧,臣下這些先恭賀大王了!」
呂方手中玩弄這一隻舀取茶湯的木勺,盤算道:「天命之說虛幻的很,不足為憑,不過梁國宿將多死,其兵雖多,但卻無可節度方面的大將,朱溫北有強敵,無法親領大軍南征,無力大舉,最多遣一偏將領數萬人遙為支持罷了!相比我方脅連勝之威,以舟師運兵,士卒無疲敝之苦,彼無可當我者,料淮上諸州多半歸附於我!」
「大王所言甚是!」陳允擊掌讚道,此時茶爐上銅壺中水已滾開,他趕忙提起銅壺將沸水沖入茶碗中,只見翠綠色的茶湯在碗中翻滾,泛起陣陣白氣,沁入呂方的鼻孔中,只覺得又是暖濕又是清香,舒服的很。呂方滿意的打了個噴嚏,繼續盤算到:「至於其餘南方諸勢力,其自保之心有餘,進取之心不足,我若急於用兵,彼等必然聯合起來,支持與之相鄰的淮南諸州與我為難,若是初戰不勝,必為多難。既然如此,不如對淮南諸州以羈縻之策,委以州郡之位,許以封疆之權,緩緩圖之,彼輩本有狐疑之心,不過吳越同舟,同害相求罷了。若見我息兵養士,並無圖他之心,彼等必然自相疑惑,不攻自破,那時我再以大兵相臨,必能有事半功倍之效!陳公以為如何?」
「主公廟算遠略,這般一來,多則五年,少則三年,這江淮之間必為我國所有!天下英雄雖多,他日必為主公所擒!」陳允那張醜臉興奮的幾乎都要透出光來:「只是這樣一來,我方定都杭州,他日無論是北上青徐,還是西向荊楚,都侷促了些,這遷都之事主公是否已經有了計量?」
「陳先生果然是本王的腹心!」呂方笑道:「深夜烹茶議事,倒也風雅的很,不如我們君臣二人便效仿先賢,各自在掌心中寫下心中的答案,看看是否相符?」
「如此甚好!」陳允笑道,便取了筆來呵開了,小心的在左手掌心寫下了,又將筆給了呂方,待到呂方也寫好了。陳允小心翼翼的伸出左手,翻過掌來,只見燭光之下,赫然寫了兩個字——「白下」。
「不知主公以為如何?」陳允問道。
呂方沒有回答臣子的問題,也翻過了自己的左手,陳允的臉上現出狂喜的笑容:「臣下惶恐,不意與大王偶合!」只見燈光之下,呂方的左掌赫然上寫了兩個字「建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