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溫處理完諸般事宜後,早已筋疲力盡,回到房中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來,他此時心中的事情極多,雖然躺在床上,可還是腦中還是翻來倒去,滿是憂心,好不容易才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有人在高聲喊自己的名字。徐溫想要睜開眼睛,可上下眼皮好似被膠水黏住了一般,怎麼也睜不開了。正當此時,徐溫突然覺得臉上一陣冰冷,不由得抖了一個激靈,猛的睜開雙眼坐了起來,只見屋中站滿了人,個個臉色慌亂,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怎麼回事?」徐溫在臉上抹了一把,沉聲問道。
府中衛隊首領急道:「稟告主公,西門那邊著火了!」
「西門?」如果說徐溫方才身上還有些殘餘的睡意,聽到這兩個字後就完全清醒了,離西門不到兩百步就有一座武庫,裡面存放著足以武裝萬人的甲冑兵器,弓弩箭矢更是數之不盡。別的地方不著火,偏偏這裡著火,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
「不錯,一共有十餘處火頭,幾乎是同時著火,蔓延的極快!」衛隊首領的報告證實了徐溫不詳的猜測,顯然這是人為有意縱火,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點縱火,縱火人其目的就不問可知了。
徐溫立刻跳下床來,一面取下掛在床頭的佩刀,一面命令道:「快將府中衛兵抽出一半來,在府門口集合,隨我前往西門。」
「喏!」那首領微微一弓身,便轉身向外間跑去,屋外立刻傳來急促的號令聲和甲冑軍器的碰撞聲,顯然此人已經搶先下了動員的命令。徐溫也來不及全身披甲,只是戴了纀頭,穿上鞋子,便提刀背弓出得屋來,快步向府門處跑去。
待到他到了門前,三百名士卒早已披甲持兵,排成了三個方陣。徐溫正待跳上戰馬,卻聽到不遠處有人高聲喊道:「主公,主公,你這是要去哪裡?」
徐溫回頭一看,喊話的正是嚴可求,只見對方身上只披了件外袍,腰上都沒有用衣帶束一下,只是將外袍前襟撩起來,打了個死結,權當腰帶了,可見也剛剛從床上驚醒過來。
「西門起火了,我去那邊的武庫看看,以防有小人乘機作亂。」徐溫沉聲道,說著便在馬肚子上輕踢了一下,準備出發。
嚴可求卻搶上前來一把抓住馬韁,厲聲道:「武庫那邊去不得呀!還有更緊要的地方等著主公呢!」
徐溫聽了嚴可求的話不由得一愣,他也是個極為機靈的人,稍一提醒便反應過來了,訝然道:「還有更緊要的地方?難道是弘農王和太夫人那邊?」
「正是!城內鬧得再凶,到天明只要弘農王和太夫人還在我們手中,一紙文書就能拿下,可若是弘農王和太夫人落入人手,只怕我等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呀!」
嚴可求的話就好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了下來,徐溫立刻清醒了過來,他此時手中的兵力有限,最大的憑持就是楊氏孤兒寡母的大義名分了,若是連這個都落於人手,那可真的就是大勢已去,死路一條了。想到這裡,他立刻下令那衛隊首領帶一百人趕往西門,與武庫守兵合兵一處,堅守到天明即是大功一件;自己和嚴可求領剩下兩百人趕往王府。這一瞬間徐溫已經盤算停當,那武庫本有一百守兵,建造之初就為應對圍攻精心設計,圍牆堅固,高達兩丈,四角都有箭樓,方圓百步之內皆無房屋草木,各種器械充足。若有援兵趕到了,合併一處,便是有數千人緩急之下也難以攻下,反正到了天明,將楊家母子挾持了帶到高處呼喊一番,自然土崩瓦解,犯不著在夜裡去冒險和敵軍拚命。
徐溫、嚴可求二人領著部屬一路往楊隆演府邸趕來,離目的地還有百步遠便聽到一陣陣人聲傳來,好似有人在大聲爭持一般,徐、嚴二人對視了一眼,便低聲吩咐部屬放慢腳步,散開隊形,做好應戰的準備。不一會兒走的近了,便看到王府門前亂哄哄的滿是人馬,粗粗看去約有百多人,為首那人正騎在馬上高聲對府內人喊些什麼,聽大意好像是要求府內開門。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深夜在王府門前喧嘩!」徐溫見狀高聲呵斥道,麾下的軍士隨之排成了密集的隊形,甲葉鏗鏘,槍矛如林,對面的那些人見如此軍威,亂哄哄的向後退去,倒將為首那人給露出來了。
那人見徐溫來的如此之快,也不由得吃了一驚,但此時也退縮不得,只得掉過馬頭來,笑道:「徐都指揮使誤會了,某家乃是米志誠,方才家中人報說西門大火。末將害怕有亂黨驚擾了大王,便領了家丁前來看護,想不到徐將軍來的也如斯之快!」
此時為首那人已經來的近了,藉著火光已經依稀可以辨認容貌,果然正是遙領泰寧軍節度使的淮南軍名將米志誠,先前楊行密在世時,吳軍之中,皆推朱瑾擅長槊、米志誠善於弓弩,皆為第一,只有安仁義不服,自稱「志誠之弓,十不當瑾槊之一;瑾槊之十,不當仁義弓之一」,其本領可見一斑。此人平日與朱瑾交好,朱瑾渡江之後,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今夜卻出現在這裡,倒是蹊蹺得很。
「果然是米相公!這裡有徐某就行了,您只管回府中休息便是了,若是不放心,也可與在下一同進府中參見大王問安。」徐溫邊說邊做了個手勢,兩名牙兵已經舉起兩面盾牌護住了自己,將渾身上下遮的密不透風,徐溫可是見過此人的本領,與安仁義可謂是伯仲之間,他可不想稀里糊塗的著了對方的道兒,死在這裡。
米志誠聽到徐溫的話,猶豫了片刻,笑道:「既然徐都指揮使到了,某家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也不必進府打攪主公、太夫人歇息了,徐將軍替末將問候
一聲便是。」說罷便對徐溫拱了拱手,打馬掉頭離去了。
聽到米志誠的回答,徐溫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的笑容,他方纔的邀請本就是一個試探,若米志誠接受了自己的邀請,一同進府,自然立刻將其拿下,囚禁起來,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再做處置;若是他拒絕了,自然是心懷鬼胎,說不定便和西門縱火之人有莫大的干係,待到江西兵到了,定要一併拿下處理了。現在來看,此人當是心懷鬼胎了,徐溫正想著第二天如何收集證據,隱而不發,待到對方防備鬆懈了再一網打盡,耳邊卻傳來一聲小心,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覺得大腿一陣劇痛,幾乎跌下馬來。
原來那米志誠方才聽到徐溫邀請自己一同進府參見楊隆演和史太夫人,便心知對方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早晚要對自己下手,便假作拒絕,打馬轉身了,那兩個持盾遮掩徐溫的親兵不由得放鬆了警惕,無意間便露出一條縫隙來,那米志誠等得就是這個時候,轉身之時他借助身體的遮掩,就已經挽弓箭在手,見狀轉身就一箭射來,直奔徐溫胸口而來,幸好一旁的嚴可求反應迅速,一鞭擊出抽在箭上,將其打歪了,只是射中了徐溫的大腿。
徐溫反應極快,見米志誠射完了這一箭,便快馬趕回陣中,驅動部屬攻了過來,而手下士卒看到主帥中箭,軍心大亂,本來嚴整的陣型竟然散亂起來。他知道此時便是生死攸關的時候,急中生智,強撐起身子,強自從傷處拔出箭矢,厲聲罵道:「志誠小兒,竟敢暗箭傷人,射中某家的右腳,能斬此賊之首者,賞絹五百匹,田宅百畝!」徐軍士卒回頭一看,見主帥嗔目大罵,手中拿著一支帶血的箭矢,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又聽到重賞,紛紛士氣大振,猛攻了過去。那米志誠所領的本不過百餘人,除了四五十家兵,剩下的不過是從家中僕役中臨時挑選出的健壯漢子,在一旁吶喊助威也就罷了,和徐溫麾下的百戰精兵如何能比,稍一接觸便土崩瓦解。米志誠見狀,也沒奈何,只得帶了四五十心腹一路向西門去了。
眾兵正要追趕,卻聽到後面的鳴金聲,只得收住腳步,眾兵卒正為失去重賞鬱鬱不樂,卻聽到徐溫頒下恩賞來,每人賞絹五匹,錢十貫,有斬首級者加倍,紛紛大喜。徐溫這才叫開王府大門,進府去了。
徐溫剛進得府來,便喚人取來乘輿,躺了上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慘白,冷汗如雨,便如同一個半死之人一般。一旁的嚴可求低聲問道:「主公,箭傷如何?」
徐溫沒有說話,鬆開了一直按在傷口上的右手,只見五指上厚厚一層血污,便好似從血泊中剛剛抽出來一般。看到這般模樣,嚴可求心中不由得咯登一下:便是大腿中箭,也不至於流出這麼多血來,難道是血管破裂了。他取過一隻火把,照了過來,只見徐溫的下裳黑糊糊的一片,竟然已經被流出的血浸透了,看到徐溫傷勢如此之重,嚴可求手指一鬆,險些讓火把落在地上。
「嚴先生,我傷勢如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徐溫的聲音很低沉,並非是他故意壓低嗓門,防止旁人聽到,而是流血過多,實在是沒有力氣高聲說話了:「待會你進府之後,便將太夫人和弘農王二人看管起來,然後集中兵力,嚴守王府、使宅、武庫、城門,不得有誤。天明之後,再對叛軍大加征討,只要有牽涉其中的,一個不留,全部殺掉,切不可心慈手軟!」說到這裡,徐溫只覺得心跳一陣急促,一口氣險些接不上來,他強提精神,繼續說道:「現在既然有人撕破了臉,咱們就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千萬不能手軟。」他的手無意識的用力抓緊,捏的乘輿的木質扶桿咯吱咯吱的響。
嚴可求的臉色發青,加上那數道縱橫交錯的傷疤,便是地獄裡的惡鬼,只怕也沒他可怖,他點了點頭,低聲應道:「主公請放心,末將絕不會放過一人。」
徐溫凝視了嚴可求一會,方才點了點頭,用染血的右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魚形符節,遞了過去,道:「這是發兵用的魚符,一切都交給你了。」說罷便倒回乘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