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增兵填上去?」羅仁瓊心中暗忖道,不過他也知道這麼做更大的可能性造成更大的混亂,成為城頭上敵兵的靶子,畢竟缺口的寬度有限,投入的兵力也有一定的上限,投入太多的兵力反而會自相踐踏。正當他左右為難的時候,戰況卻發生了轉機,缺口處的鎮海兵在軍官的指揮下重新恢復了組織,和反撲的敵軍在缺口處相持起來,擔負掩護任務的弩炮和弓弩手也加強了對城頭守軍的壓制,一時間城頭上哀號一片,缺口內的壓力頓時一輕。
約莫四五丈寬的缺口裡,雙方共百餘人正用盡全力廝殺著,鎮海兵想要突進城內,而淮南兵則想將對手驅逐出去。刀劍、盾牌、肉體在不斷地對撞著,發出清脆或者沉悶的聲響,隨時都有生命消逝,然後又有新的生命補充了進來,鮮血將坎坷不平的廢墟濕潤了,又將其和上面橫陳的屍體黏合起來,形成了一種奇怪的混合體,人們在這個混合體上前進、後退、跳躍、砍殺和被殺,然後又成為這個混合體的一部分,在這個小小的缺口裡,時間凝固了,這場廝殺彷彿會永遠持續下去一般。
突然間一聲巨響將這個凝固體給擊碎了,缺口中的所有人頓了一下,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接著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炙熱的炮彈落在缺口上,不分敵我的將碰到的人撕成了碎片,人的肉體在這種恐怖的力量面前變得如此不堪一擊,所有的人都丟下手中的武器,盡可能迅速的離開這個地獄般的地方,恐怖就像一種傳染病,感染到了守兵的心裡,無論城內的軍官如何驅趕威嚇,也沒有人願意回到那個缺口中去,方才敵軍那種不分敵我的一齊消滅的恐怖已經把他們嚇壞了,下一波鎮海軍士卒輕而易舉的從缺口衝進城內,佔領了附近的城牆,並開始搬開堵塞在城門洞內的沙包,好讓大軍進城。
看到武進城西門被緩緩打開,羅仁瓊這才鬆了口氣,他有點心虛的回頭看了看主上的神色,只見呂方的臉上並無什麼表情,好像沒有看到方才不分敵我開炮射擊的景象,心中這才鬆了口氣,自忖道:「主上又不是那等腐儒,定然不會見怪我方纔的舉動,不管如何已經以很小的代價破城了,總算是有了交代。」羅仁瓊正思忖間,卻聽見呂方說:「我有些睏倦了,你將那李簡生擒了之後,送到我帳中來!」說罷便轉身打馬離去了,隨性的殿前親兵也隨之離去,只留下羅仁瓊留在原地。
李遇坐在堂上,眼前的几案上放著一柄佩刀,門外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喊殺聲,夾雜在其中的廝殺聲已經很微弱了,顯然城內的守軍有組織的抵抗已經差不多結束了,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像武進城這種小城,好處是需要防衛的面積少,有足夠的兵力防禦;但缺點就是一旦被打開缺口,城中也沒有什麼迴旋的餘地,很容易被攻城方一鼓作氣全部殲滅,當親衛告知自己敵軍已經從西門的缺口突入,他就知道結局已經確定了,也許那天鎮海軍拿出可以如此輕易摧毀城牆的武器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決定了。李遇拿起几案上的佩刀,拔刀出鞘,光滑的刀刃上映出了自己的表情——滿是自嘲的苦笑。
這時,外間衝進一名軍佐來,看到李遇這般模樣,趕緊停住腳步急道:「府君你這是作甚?螻蟻尚且貪生,勝負乃兵家常事,您可莫要做傻事呀!」
李遇聞言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手下是害怕自己自殺,低頭看了看佩刀,隨手將其丟在地上,笑道:「也罷,困守孤城,理屈而降,也算對的起楊家了。」
那軍佐見狀鬆了一口氣,趕緊將手中的包裹打開,裡面卻是一副尋常淮南士卒穿的舊衣,低聲道:「府君快些將這衣服換上,混入亂兵之中,說不定還能混出去。」
李遇趕緊接過舊衫,將身上衣衫換去,由後門逃了出去不提。
呂方回到營中,本以為最多中午羅仁瓊便會前來報捷,卻沒想到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直到次日清晨才等到羅仁瓊求見,讓其進來一看,只見羅仁瓊滿臉油汗,身後兩名親兵押著一個身著舊衣的漢子,正疑惑間,卻聽到羅仁瓊稟告道「大王,末將將李遇帶來了!」說到這裡,羅仁瓊伸手一指那舊衣漢子。
「哦?」呂方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他雖然在淮南呆過一段時間,可很快就到了安仁義手下,和很多淮南軍將領未見碰面過,像李遇他就不知道相貌如何。眼見這個舊衣漢子灰頭土臉的,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州刺史的樣子,便開口問道:「你可是常州刺史李遇?」
李遇抬起頭來,自從他易裝從州衙後門逃走後,很快就被鎮海軍捕獲,本來他還打算裝成普通軍士尋機逃走,卻沒想到被幾個關在一起的兵卒捅了出來,一開始他還抵賴不認,可鎮海軍軍官立刻找來了不少府衙中的僕役,整整折騰了一夜,半點水米都沒入肚,又餓又累,早就將心氣折騰的沒有了,聽到呂方詢問,拱了拱手應道:「不錯,正是鄙人,李某敗軍之將,聽憑呂公處置便是,只是已經一日未食,可否先給碗薄粥?」
呂方笑了笑:「這有何難,李公稍候即可。」說罷做了個手勢,便有親兵送來一張胡床,在李遇身旁坐下,李遇也是累的緊了,自從城破以來,他精神一直繃得很緊,從精神和體力上都消耗極大,現在倒索性放開了,便一屁股坐了下來,送了酒食上來,他也旁若無人的大口吃喝,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
呂方坐在一旁,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的看著李遇吃喝,一旁的親兵加了兩次食物,終於李遇將手中的筷子丟到一旁,拍打著隆起的肚子歎道:「肚兄呀肚兄,這次可算沒虧待你了!」
「可還要再加些,軍中食物粗陋,委屈李公了!」呂方笑道。
「罷了!某家倒是還想用些,可惜這肚子不中用,再吃只怕就要撐破了!」
李遇解開腰帶,露出鼓鼓的小腹,靠了下去,一旁的羅仁瓊見他如此無禮,眉頭一皺,正要叱呵其無禮,卻看見呂方輕輕地擺了擺手,趕緊閉住了嘴。只見呂方笑道:「李公可還有什麼想要的,一次說出來,某家也好辦妥了!」
「呂公如此大方,在下便不客氣了。」李遇笑道:「可否讓某家些湯水,洗浴一番,再換件新衣,也好上路!」
「上路?」呂方眉頭一皺,問道:「雖然當年某家在淮南地位卑下,無緣向李公討教,但也不是濫殺之人,李公何出此言。」
「李某受武忠王大恩,絕不會負義降汝,既然如此,為何不殺我?」
呂方聞言笑道:「李公若是願與呂方共舉大事,呂某自然歡喜,可李公若是不降,某家也自當送回便是,又何必說什麼生生死死的。」
李遇聽呂方這般說,不由得半信半疑,問道:「你當真不殺我。」
呂方笑道:「呂某豈是好殺之人?自起兵以來,所殺之人不過錢繆、趙引弓寥寥數人而已。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當時呂某新得杭州,強敵環立,若不殺錢繆,則無以威敵;趙引弓叛服不定,所以才殺了這兩人。今日情況大不相同,我殺你作甚?」
李遇聞言啞然,呂方方纔的言下有兩層意思:一層是他不是好殺之人,以前殺錢繆、趙引弓等人都是有其必要性;而另外一層則是你李遇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放你回去也沒甚打緊的,自然不殺你。聽了呂方的話,李遇心中既為能夠逃生而歡喜,又為受到輕視而惱怒。
呂方看了看李遇的表情,笑道:「看樣子李公是不願意留下了,也罷,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本王先帶著李公看看我營中景致,再送李公回去,再一決雌雄可好?」
李遇尷尬的笑了笑道:「自然聽憑大王安排!」他此時求死之心既去,自然方纔那股子傲氣也沒了,整個人好似也矮了三分。
呂方便起身帶了李遇在營中遊覽,連糧倉、碼頭等緊要之地也不避諱,看罷後,有人已經將衣衫送來,呂方雙手將衣衫遞給李遇,笑問道:「李公這也看完了,呂某軍中士卒可還雄壯?糧秣可還充足?器械可還精良?」
李遇接過衣衫,方纔他看到的景象給了他極大地震撼,鎮海軍士卒之精悍、糧秣之充沛、兵甲之精良都遠遠地超過了他的想像,只是他卻不願卻了自家的威風,沉聲答道:「大軍威風某家也見過了,只是大王雖然兵精,卻非天下第一,自古知並非好戰,還望大王持盈保泰,這才是長久之道。」
「哈哈!」呂方大聲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最後他沉聲道:「我本欲李公替我帶話,想不到倒先被您教訓了一番,也罷!您此番回去,便將所見告訴朱瑾便是,結果如何,便看天命吧!」說罷便拱手做了個送行的手勢,便自顧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