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谷做完這一切,肩上的傷口已經被撕裂,流出的鮮血將衣襟浸透,他也不敢站起身來,否則只會成為敵人的活靶子,只得坐在地板上,摸索著撕破衣襟包裹肩上的傷口,待到包完了,整個人早已疼的幾欲昏死過去。他斜靠在護壁上,只聽到邸閣的圍牆外面一片忽哨喊殺聲,也聽不清楚有多少敵兵,只看到遠處水邊停泊的船隻一片火光,傳來陣陣留宿船夫的哀號呼救聲。
邸閣內部的團結兵遭到夜襲,早已亂成一團,不少人便在牆內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留在邸閣內歇息的船夫更是不堪,有的坐在地上大聲哭喊,有的還要爬出圍牆好開船逃走,便如同一鍋滾粥一般。
正當此時,突然有人斷喝道:「這個時候還亂什麼勁,都站住了!聽某家號令,保你們不死!」
眾人正是絕望無助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這般說話,口氣又是如此決定自信,頓時靜了下來,幾個團結兵聽說話口音依稀就是那個跛足都頭,那都頭聽說本是鎮海軍中老卒,受傷後無法繼續吃軍餉,便被派到衢州下轄的一個折衝府當差,平日裡只是喝酒睡覺,連個媳婦都沒有,此次鎮海軍出師,他便領著一都團結兵來駐守這邸閣,還是和在衢州時一般每日裡喝酒度日,操練士卒,佈置崗哨之類的事情全部交給副手來做,若非吃飯時他還會一跛一跛的拿著陶碗來盛飯,團結兵們幾乎都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卻沒想到他這時候跳出來了。
那都頭看到邸閣內眾人按他靜了下來,不再像方才一般亂喊亂跑,滿意的點了點頭,沉聲道:「你們不要慌,烽火已經放出去了,很快就有援兵趕到,這吳滸在後方,外面的只是淮南軍的遊兵,人數不多,咱們有圍牆依托,一定可以擊退敵軍。」
眾人抬頭一看,箭樓上的烽火果然已經點燃了,心下不由的少安,都頭見狀,命令先將所有的火把盡數熄滅,讓船夫拿了長矛和或者竹槍蹲在圍牆腳,只要看到有人上牆,就用手中長矛或者竹槍攢刺。而團結兵則分為五人一組,皆持短兵,只要看到有人從牆頭跌落,立即亂刀砍死,自己則領十人,持弓弩以待。所有人都不許亂說亂動,否則一律斬首。眾人此時都彷徨無主,聽到有人下令,紛紛下意識的依照命令行事,不一會兒便佈置完畢,所有人的眼睛都惶恐不安的看著牆頭。
圍牆外的淮南兵興許是被牆內的寂靜所感染,忽哨聲和喊殺聲也漸漸稀落下來,不一會兒圍牆內外都是一片寂靜,如果不是滿耳都是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聲,幾乎讓人以為是一個尋常的夜。
何五蹲在牆角下,雙手緊緊握著一根竹槍,雙目緊閉,口中唸唸有詞,細聽卻是在念誦佛號,整個身體彷彿打擺子一樣,不住的發抖。他本是杭州附近的一個農夫,被官府征發出來,遠送一個月軍糧。本來一切平安,眼看這一個月就要到頭了,卻沒想到今夜在這裡碰上這倒霉事,此時何五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如果能夠全須全尾的回家,定當給靈隱寺的佛祖送上五升香油,絕不吝嗇。
何五正在口中念叨著,突然覺得上面有什麼東西滾落,抬頭一看,頂上的圍牆卻是多了一個人,正手提橫刀,四處張望,方才應該是牆頭的土屑被帶落了,落在他的頭上了。何五心知這就是方才在外間放火燒殺的淮南兵,想起留在在船上看守生死不知的同伴,他身上立刻多了一股力氣,舉起竹槍猛的向牆頭那人大腿根部刺去。
「啊!」隨著一聲慘叫,那淮南兵立刻滾落下來,將何五手中的竹槍也帶落了。何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幹了什麼,他本是個連打老鴉窩都害怕砸到腦袋的老實巴交漢子,想起自己刺殺了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地上翻滾的淮南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淮南兵大腿著槍處正好無甲,何五力氣也著實不小,幾乎將其刺了個對穿,還不等他爬起身來,早有幾個團結兵圍了上來,亂刀砍死,為首那個團結兵一刀斬落首級,對何五翹大拇指讚道:「好俊的一槍,明日定當請兄弟喝上一頓。」早有團結兵將那竹槍拔了出來,還給何五,何五下意識的接過竹槍,回到圍牆牆根,整個人彷彿在夢中一般。
牆外的淮南兵幾次試探,可牆內總是毫無動靜,也無火光,可登上圍牆的人卻好似被惡鬼吃了一般,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淮南兵頭領也不禁猶疑起來,畢竟對方已經點起烽火,救兵已經在趕來的途中,自己這邊連長梯都沒一把,雖然己方士卒比較精銳些,可守方也有圍牆依托,這就扯平了。在沒有光線的黑夜,想要攻下有準備守軍守衛的壁壘,可不是個容易完成的差使,反正此次來已經將停泊的漕船燒了不少,船夫的首級也有百餘級,勳勞已經足夠了,沒必要繼續冒險,想到這裡,那頭目便帶領了部下向西撤退了,只留下陂塘裡還在燃燒的上百條漕船。
「什麼,淮南軍夜襲我方邸閣?」鎮海軍大營帥帳中,呂方臉色鐵青,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一旁坐著王佛兒和高奉天兩人,下首跪伏著一名通報消息的將佐。
「正是,大王,昨夜我方運河上的多處邸閣遭遇淮南賊的突襲。」
「損失了多少米糧?」呂方急聲問道,下意識間已經從胡床上站了起來。
「稟告大王,由於援兵趕到的很快,只有一處邸閣被攻陷,糧食被燒掉的也不多,倒是漕船損失不少,還有不少船夫被殺。」那將佐低頭答道。
「該死,漕船損失了,支運速度一定會減慢,前線十萬將士,按日耗兩升算,每日就要兩千石,可是半點耽擱不得,淮南賊一定還會繼續襲擊,這可如何是好!」呂方在帳中來回踱步,臉上全是焦慮之色。
高奉天趕緊起身勸慰道:「大王也不必焦慮,湖、蘇、杭三州等都有船廠,漕船也製造簡易,駱牙推善治金谷,很快就能補建起來。再說大營中有十日之糧,老營還有十五日,沿河邸閣也有存儲,就是耽擱一二日,問題也不大的。」
「高判官所言甚是,再說淮南兵這次也是打了我軍個冷不防,也是末將沒有事先防備,請大王治罪,只需我軍加強防備,淮南兵也無法這般容易越過前線的。」王佛兒也拱手謝罪道,臉上頗有尷尬之色,不管怎麼說,他都統全軍,被淮南軍這一招打了個冷不防,失職之罪是跑不脫的。
「罷了,小股敵軍偷越前線哪有都防得住的,這也怪不得你,只是這般相持下去總不是個辦法,我方兵多這本是好事,可兵多消耗也大,這般相持下去,十萬人不事農耕,吃也把我們吃垮了!」呂方擺了擺手,他對眼前的戰局也十分焦慮,雖然武進城的攻擊十分順利,羅仁瓊說最多三日後便能破城,可奔牛塘的淮南援兵卻絲毫沒有前進的痕跡,難道此番自己舉十萬大軍前來,只是拿個武進城回去嗎?
高奉天看了王佛兒一眼,沉聲道:「大王,臣下以為淮南軍其實也快忍不住了!」
呂方聞言,精神不由一振,回到座位上,急問道:「奉天有什麼想法快說來聽聽。」
高奉天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這等越過前線突襲地方後方之事,本來也是極端冒險的事情,若是成了也就罷了,若是稍有不順,派出的選鋒肯定是回不來了,這次淮南軍應該算是很順利了,可還是損失了快七百人,這些可都是精銳,算來其實我方還佔了便宜。」
呂方聞言,思忖良久後點了點頭,的確正如高奉天所言,這種突襲軍,由於返回的時候往往已經精疲力竭,如果被敵軍的援兵截到,往往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這種精銳的損失往往是無法彌補的。當然如果達成了燒燬地方糧庫的目的,這種損失就是完全划得來的,而淮南軍這樣行動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敵方也忍耐不住了!」
高奉天跟隨呂方多年,心知此人精明到了極點,很多事情稍一提點,便明白過來,便繼續道:「末將以為既然敵將也快耐不住了,不如咱們再推上他一把。」
「推他一把?」
「不錯,他們不是來燒邸閣嗎?咱們就放出消息,說咱們軍糧不夠了,給民夫只一日兩餐,這樣一來,民夫們肯定怨氣沖天,淮南軍探子肯定會將這消息回報過去,他們又豈有不來撿這個便宜的道理?」
「不錯!」一旁王佛兒擊掌讚道:「我等還可以讓返回的漕船裝運一些不用的輜重,漕船船夫中定然有淮南軍的探子,他們也一定會將這消息傳遞回去。」
「如此甚好,便按你們說的做。」呂方此時臉上的焦慮早已一掃而空,滿是自信滿滿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