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可求走到徐溫身旁,雙目看著徐溫離去的背影,低語道:「主上,此番事後這廝只怕不會甘休,還是要早早提防。」
徐溫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此番事後,張灝便對部屬軍士加以厚賜,肆意放縱其行事,不少右衙的軍士都投至左衙,加上本來唐時便以左為尊,左衙兵力本來就較右衙更加雄厚,徐溫也許是顧忌實力差距的原因,每日裡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家中,便是在堂上,也只是拱手畫喏而已,無形之中,淮南軍政之權幾乎都落在張灝一人手中,隱然間他已經成了為淮南的無冕之王。
這天堂上諸事已經商議完畢,徐溫正準備起身回府,卻聽到身旁的張灝說道:「列位,暫且稍候,還有一件事情未曾定奪!」徐溫聽了一愣,轉身只見張灝一雙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嘴角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心中不由得咯登一下。
張灝看到眾將吏坐了下來,沉聲道:「自古吳越之地便為一體,非吳吞越,則越滅吳。從武忠王在世時算起,先有董昌、錢繆,後來是呂方,都是我淮南生死大敵。如今雖然兩家息兵,但呂方練兵積糧,覬覦我浙西之地,已經非只一日,而我浙西三州則各有守臣,無有方面之帥,廣陵與之又有大江相隔,事權不一,頗有不便。所以我打算上書大王,請求在浙西設置觀察使一職,統轄常、潤、宣三州之兵,蓄士養馬,待機進討,列位以為如何呀?」
張灝話音剛落,堂上頓時靜了下來。憑心而論,張灝的建議是很有見地的,雖然楊行密在淮南爭霸戰的大後方是位處江南的宣州,但是在控制了淮南之後,他將自己的統治中心轉移到了以廣陵為中心的江淮之間的廣大區域,這樣以來,位於江南的浙西就成為了一塊相對獨立的區域。為了防止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面,楊行密不但一直沒有任命浙西觀察使這一職位,連田覠要求擴大自己的管轄範圍都言辭拒絕,甚至和本為外敵的錢繆聯合防止田覠、安仁義等浙西武將的實力過於膨脹。在田、安之亂後,自然更不會任命浙西觀察使這種統轄浙西諸州的重臣了。但是隨著鍾傳之死,淮南將重兵投入位於上游的江西,以及新近敗於湖南馬殷之後,位於浙西前線雙方之間的力量對比已經逐漸變得對鎮海軍一方有利了,更重要的是隨著鎮海軍整體實力的增長,以海門、崇明諸島為基地的鎮海軍長江水師開始頻繁出現在常州乃至、廣陵與潤州的江面上,頗有切斷兩岸交通架勢,那時淮南的浙西部分就勢必獨自面對足有十餘州鎮海軍的猛攻,在這種情形下,設立一個軍政方面的最高長官來整合人力物力就顯得分外必要了。但張灝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件事情,卻不能不讓人懷疑他的用意所在
張灝的目光掃過眾人,笑道:「既然列位都不說話,那便是同意某家了,那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了,那治所便放在潤州吧,循例兼營田使,度支副使。這人選嘛?」說到這裡張灝頓了一下,轉身向徐溫看去:「便勞煩敦美了,浙西之事便偏勞了!」
徐溫聞言大驚,張灝這分明是要把自己趕出廣陵去,自己離開廣陵之後,勢必要交出手中右衙兵權,這樣一來,廣陵城中最強大的兩支兵力便都落入張灝手中了,再加上廣陵附近的分散駐紮的數支軍隊,實際上張灝掌中的兵力已經壓倒了所有其他人,不但在名義上,就連實際力量上個,張灝也已經爬上了淮南權力的最高峰。
「敦美,出任浙西觀察使之事,你意下如何呀?」
正當徐溫在心中考慮應當如何渡過眼前的難關時候,張灝繼續追問起來,他語氣親切溫和,和平日的驕橫跋扈簡直判若兩人,可這種溫柔在徐溫感覺中卻和正在戲耍獵物的貓咪頗為相似,頸後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
「我未曾出外領過這般大軍作戰,浙西面臨強敵,還是另選一個經驗豐富一些的老將來坐這個位置吧!」徐溫強笑道,他一時間想不出什麼有利的由頭來,只得拿自己領軍經驗缺乏作為理由推卸。
「那又如何?有哪個人天生就會帶兵打仗的,不都是慢慢學會的,再說如今和鎮海軍不是還未曾交戰嗎?你身邊也有李簡等老成將領提點,如今老成凋零,敦美你要多擔點擔子呀!」說到這裡,張灝虎起臉來,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再說,你若是不去,還有哪個能去,莫非要我張灝來做這個浙西觀察使不成?」
「正是要你去!」徐溫腹中大罵道,臉上卻不得不裝出一副感動的模樣:「既然張兄這般說,小弟也只好愧領此位了。」
「好!好!好!」張灝伸手一把抓住徐溫的右臂,大笑道:「這才是某家的好兄弟嘛,這樣吧,這半個月你也不用來這裡了,將家事處理一下,準備上路,這裡的事情有某家就行了,敦美你看如何?」
徐溫此時已經無話可說,只得苦笑著點頭應允,張灝這般做分明是要把這樁事牢牢釘死,不給自己一點迴旋的餘地,可到了這般境地,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得先應允了回去再和嚴可求商議一下,看看還有什麼挽回的辦法。
徐溫剛剛回到家中,立刻吩咐手下去請嚴可求來家中商議對策,可過了許久,手下們回來都說無論是官邸還是徐溫家中都沒有人,徐溫不由得心中氣悶,不過他倒是涵養頗深,沒有做出拿手下撒氣的事來。待到用罷了晚飯,他依照舊日的習慣到後花園中散步,剛走了兩圈,只覺得心中煩躁,五內俱焚,看到四下無人,不由得破口罵道:「張灝小兒,你欺人太甚了!」
徐溫話音剛落,便聽到院牆邊的灌木叢中一陣響動,彷彿有什麼重物落地一般,他立刻警惕了起來,反手拔出腰刀,正準備撥開樹叢看個究竟,便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呻吟,是一個重傷垂死的人,依稀正是嚴可求的聲音。徐溫趕緊撥開樹叢,只見徐溫渾身血跡的躺在草叢,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短促而又粗重,一時間也看不出傷在哪裡。他搶上前去,剛要扶起嚴可求,想要問個究竟,嚴可求就痛呼了一聲,徐溫這才發現對方右肋上中了一支箭矢,已經沒入約莫三分之一,自己方纔那一下估計是碰到露在外面的箭桿了,他生怕再碰到哪裡加重傷勢,趕緊又重新將嚴可求放平,站起身高聲喝道:「來人,快去擔架還有乾淨的布帛來!」
房中瀰漫著血腥和烈酒混合的氣味,重的能熏人一個觔斗。徐溫站在一旁,臉色鐵青,看著兩名婢女忙著替嚴可求清洗傷口,大夫還沒有請來,幸好徐溫是將門子弟,家中就算是婢女也受過處理簡單傷勢的訓練,也還能在大夫來之前先簡單處理一下。嚴可求躺在錦榻上,臉色慘白若死,如非胸口微微起伏,彷彿已是一具屍首。錦榻旁邊放了一隻銅盆,滿是血水,只見嚴可求胸腹間和肋部共有四五處深淺不一的傷口,深的足可見骨,淺的也有數分深,由此可見那一場搏殺的慘烈,而最重傷卻是右肋挨的那一箭,入肉極深,只怕已經傷了內臟,那兩名婢女也不敢拔出,生怕一拔出來便送了傷者性命,只敢將那幾處外傷擦洗乾淨,又用金創藥塗了。
正當屋內亂作一團的時候,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大夫請來了。徐溫親自撩開門簾,恭聲道:「這位嚴先生是我的股肱,大夫務請全力救治,事成之後,徐某自當破家相謝!」
那大夫並沒有立即回答徐溫的話,逕直走到嚴可求身旁,看了看傷勢,伸出手指放在對方手腕上號脈,過了半響歎道:「這倒是怪了!」
徐溫眉心一跳,趕緊上前道:「先生為何這般說,莫非是無法救治了?」
那大夫收回手來,接過婢女送上的濕巾擦乾淨號脈的手,笑道:「按說這位嚴先生傷勢如此之重,失血極多,應該只剩最後一口氣了,可看他的脈象雖然柔弱,但卻平緩均勻的很,也有餘力,倒有些像,有些像。」那大夫好似正在想什麼好的比擬方式一般,突然擊掌道:「倒有些像人睡得極沉一般。」
「那這是好,還是惡兆呢?」徐溫此時關心則亂,接口問道。
「自然是好事,本來按說他這般最多有三分希望,看這脈象至少有五成把握救活過來了!」那大夫自信滿滿的指著沒入嚴可求右肋的箭矢道:「若是他運氣好些,這箭矢沒有傷及內臟,某家便有七八成把握,否則就算救活過來也是個廢人了!」
徐溫在一旁聽到早就心急如焚,急道:「大夫請動手吧!」
那大夫點了點頭,沉聲道:「你先取兩隻炭爐來,將這屋子燒熱,失血過多之人最怕冷,還有參湯、爐子,滾水,清水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