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明鑒,如今大軍在廣德常州一線與鎮海賊相持未決,如何還有餘力出兵江西?此事還請大王三思呀!」說話的人正是嚴可求,若是淮南接受了鍾延規的請求出兵江西的話,他想要借助淮南軍之力報大仇的希望只會化為泡影,所以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出兵。
嚴可求的話語就好似一盆冷水澆在興致勃勃的眾人頭上,堂上頓時靜了下來。眾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正如嚴可求所言,兩線作戰乃是兵家大忌,更不要說楊渥本身在淮南的權力基礎並不穩固,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支持鍾延規而戰事不利,很有可能導致楊渥本身的倒台,這樣一來在座的所有人都會遭受池魚之殃,在考慮到這種後果後,每一個人說話都慎重起來。
楊渥目光掃過下面部屬的面膛,但是他這些心腹都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目光,顯然面對這樣的問題他們還嫩了點。看到心腹們這樣的表現,楊渥心中不禁有些惱怒,作為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年輕人,他在文武兩方面都有相當的才能,但問題在於他年紀和顯赫的身世也使得他的經歷過於順利,缺乏面對困難時候的耐性,畢竟這對於從生下來便一路順風的他來說沒什麼必要。在發動與鎮海軍的戰爭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戰事並沒有像他一開始所想像的順利,反而出現了不少挫折反覆,自然也沒有給他帶來期待中的威望和快感,這一切都讓楊渥覺得厭倦了,只是礙於自尊心的原因,他不願意自己來提出和議,但是突然出現的鍾延規請求給了他這樣一個念頭:「看樣子這是個更好的機會,如果拿下父親都沒有拿下的江西之地,自己就能堵住那些老傢伙的嘴巴,堂堂正正的坐穩淮南節度使的位子了吧!」可沒有一個手下能夠替自己分憂嗎?
「末將以為可以先和鎮海軍議和,然後再出兵江西!」徐溫起身道:「廣德戰事膠著,呂方部屬乃是百戰之餘,非一時間能夠取勝。而江西鍾氏兄弟內鬥,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我軍不取,必有他人取之,那時便悔之晚矣!」
「說的好!說得好!」楊渥又驚又喜的看著徐溫,這個平日裡不是很看重的部將此時在他眼裡卻是萬分的可愛。離開廣德那個大泥潭,去江西那邊去撿便宜,這是個多麼明智的選擇呀!
「徐將軍所言差矣!」嚴可求起身反駁道,心急如焚的他全然沒有注意到在楊渥已經表示了贊同的情況下,自己否決徐溫的行為已經犯了「不敬長上」之罪:「鎮海軍據兩浙之地,與淮南乃是心腹之患,非吳吞越則是越滅吳。徐將軍要棄心腹之患而不顧,卻要去爭奪小利,在下不敢苟同!」
嚴可求言辭激烈,語中頗有傷人之處,徐溫卻是大度的笑道:「的確鎮海軍與我正如腹心之患,但江西土地肥沃,且多有金鐵之利,又位居我之上游,若非強敵所得,便居高屋建瓴之勢,為我大患,這又豈能說是小利?何況如今呂方已經得地利,且士卒信附,我方兵士雖眾,也無法猝拔,但江西的機會卻不是天天都有的,更不要說若是取了江西之地,便可從西面威脅鎮海軍。老子曾云『將欲奪之,必固予之』,這難道不也是兵法上的道理嗎?」
徐溫這一番宏論,論據翔實,言辭犀利,堂上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贊同,嚴可求雖然還是不服,但也無礙大局了,楊渥點了點頭,笑道:「徐將軍,你方纔所言甚是,只是這議和的事情干係重大,你以為誰能擔此重任呢?」
徐溫叉手行禮道:「這主意是末將出的,自然也不敢勞煩他人,若是大王信得過,末將便去廣陵一趟便是。」
楊渥聽了大喜:「既然如此,便勞煩徐將軍了,此番若是事成,本王必有重賞!」
吳王府門前,徐溫笑著和數名將佐拱手道別,方才在堂上的那般舉止,讓楊渥的那些心腹對他的觀感好了許多,話語間也自然親近了不少,剛才作別之時便有四五人設下飯局邀請與他,徐溫只是推說馬上就要出行,有些私事要回家安排,待到回來再一一叨擾,將其全部推卻了。待到諸將離去之後,他轉身上馬,與張灝一同回家。路上張灝突然問道:「你堂上今日這般賣力,莫不是當真要當楊家的忠臣?」
徐溫聽出張灝語氣中頗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心知自己這個同伴心胸狹窄,兼且多疑,看到自己今日在堂上得到楊渥的歡心,生出了嫉妒之心,不由得笑道:「張兄想的多了,你且想想,是廣德離廣陵近還是江西離廣德近,楊渥若是用兵江西,他手下那幾個掌兵之人定然要去,那時這他在廣陵城中還不是任憑你我擺佈?」
張灝搖頭道:「哪有你說的那般容易,只要王府旁那小城中的三千兵不走,你我就是有天大本事也是白搭,難道你還能騙的楊渥將那道護身符也扯去了?他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任憑你的擺佈!」
徐溫臉上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道:「依我看那楊渥還真和三歲孩兒沒有多大區別,我那點小伎倆在楊行密眼裡連個屁都不是,但用來對付他卻足夠了,當真是虎父犬子呀!」
廣德,延平縣,相距呂方掘開陂塘,遲滯淮南軍的攻勢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了。這洪水來得固然快,去的也快,大部分地勢較高的地區已經變成可供軍隊通行的干地,而其間的低窪地,則變成了難以通行的沼澤,於是雙方的主要戰場則就在這些破碎的高地上,受到戰場的寬度的限制,雙方能夠投入的兵力都很有限,即使野戰中取得了勝利,敵方也能很容易的借助工事的掩護扼守住要道,勝利一方也無法通過追擊擴大戰果。淮南軍與鎮海軍就好像兩個糾纏在一起的摔跤手,經過了第一階段的角逐之後,都已經耗費了很大的體力和鮮血,都咬緊牙關,等待著對方先倒下。
鎮海軍帥帳,呂方坐在案前,看著眼前的書信,眉頭緊鎖,顯然他眼前的信紙上記載的不會是什麼讓人愉快的消息。這時王自生興沖沖的從外間走了進來,剛剛進得門來便斂衽行禮道:「稟告大王,殿前親軍右廂的周虞候領兵夜襲,攻破淮南賊兩座巖砦,斬首七十,生俘二十餘人,奪得軍旗三面,甲仗無算!我軍大勝,大勝呀!」
呂方抬起頭來,臉上卻沒什麼歡愉之色,歎了口氣道:「是羅仁瓊選派來的那個周虎彪嗎?的確是勇武的很!哎!只是若這種勝仗我們再打個七八次,只怕你我都無法活著回到杭州了!」
王自生聽到呂方的回答,不由得十分驚訝,抬頭問道:「大王為何這般說?」
呂方苦笑了一聲,將手中的書信納入懷中,站起身來道:「也罷,你也到了出外領兵的年紀了,我今天就考校你一下,一軍主將最大的責任是什麼?」
王自生低頭想了想,小心回答道:「自然是帶領著弟兄們克敵制勝啦?」
「你這般說倒也不算錯,只是沒有答道最關鍵的地方!」呂方搖頭道:「一個統帥第一個要做的並不是克敵制勝,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養兵可是放在用兵前面的,一軍之主最重要的就是讓你的士兵有飯吃,有衣服鞋子,手裡有兵器,如果可能的話,還有甲冑馬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飯吃,其他那些倒將就些,吃飯可是半點也馬虎不得的。說句極端的話,就算你打不過對手,但是你有飯吃,而能夠讓對手沒飯吃,能把敵兵餓死了,就算一箭不發,最後的勝利者也是你。軍無積儲必亡!」
聽到呂方這般語重心長的話語,王自生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問道:「大王,該不會我軍的糧食……」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所問的問題頗為敏感,趕緊閉口。
「那倒還沒到那個地步!只是也頗為不妙了。」呂方從几案上拿起兩張紙抖了抖道:「駱推官的信裡寫的明白,上個月光是杭州的民變就有了十五起,而兩個月前才只有四起,這說明兩浙的民力征發一定到了一個限度,若是這般持續下去,第一個支持不下去的就是我方。」
「那又如何?」王自生不解的問道:「為何第一個支持不下去的是我方,淮南軍兵力比我們多,消耗的也比我們多,補給線也比我們長,為何是我們先支持不住?」
「那不一樣,淮南軍從廣陵一直到前線都有水路相通,可用舟船運送。而我軍從杭州到廣德,多為山路,並無水路相通,這搬運所需的人力物力可就差的遠了。」呂方搖頭歎道:「我本以為以淮南內部矛盾重重的現狀,再經過王茂章出奔,廣德、義興之敗後,問題就會爆發出來,卻沒想到楊渥那廝反而增兵,看來我還是低估了敵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