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511章 骨肉
    眾人見鍾延規如此行事,不由呆住了,唯有鍾匡時看著鍾延規離去的背影,臉上浮起了一絲陰狠的獰笑。果然,鍾延規剛剛出門,外間便傳來一陣廝殺聲,眾人還沒回過神來,便聽得匡噹一聲響,房門被人從外間撞開,一人從外間衝了進來,渾身血跡,正是剛剛出去的鍾延規。

    「狗賊,義父剛亡便要弒殺兄長嗎?」鍾延規戟指著鍾匡時厲聲吼道,他左手提了一柄橫刀,鍾延規剛才進門時身上並無刀劍,想必是剛才在外間奪過來的,此時他身上的鐵甲上滿是血跡,也不知是別人還是他自己的,右頰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深可見骨,方纔他從出門到重新撞進門來不過七八個呼吸的功夫,便變成這般模樣,可見外間廝殺的激烈。

    屋內眾人被這番突變驚的目瞪口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正當此時,門外又衝進四五條披甲軍漢來,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刀劍,目光中滿是赤裸的殺意。那幾個鍾傳的妾室見狀嚇得失聲尖叫,紛紛躲在那錦榻後,彷彿那裡就是屋內最安全的地方一般,屋內頓時亂作一團。

    「哈哈!」鍾匡時突然狂笑起來,此時的他臉上全是狂喜之色,哪裡還有半分老父剛亡的悲慼:「你這禿賊,也敢自稱某家的兄長,來人,把這廝給我砍成肉泥,重重有賞!」

    那些軍漢齊聲應和了一聲,圍了上去,頓時屋內殺氣騰騰,眼看鍾傳屍首之前便要演出一處手足相殘的慘劇。

    「住手!」隨著一聲尖叫,鍾媛翠衝到鍾延規身前,展開雙手用單薄的身體護住了鍾延規,軍漢們猶疑的站住了,將目光投向了鍾匡時。

    「小妹,你這是幹什麼,還不讓開,刀劍可不是長眼的,傷著了可不是好玩的。」鍾匡時見狀不由得又驚又怒,大聲喊道

    鍾媛翠卻痛苦的搖了搖頭,雙目中滿是晶瑩的淚珠:「阿爹剛剛去世,二哥你便要殺大兄,難道這權位富貴就這麼重要,連骨肉親情都不要了嗎?二哥,放過大兄了吧?大家像過去一樣,好好的不是很好嗎?」

    鍾匡時怒道:「那廝不過是父親收的養子罷了,和我們哪有什麼骨肉親情,你沒看見他剛才那般作為,哪有把父親放在心上,小妹你別發傻了,快快讓開,今日不殺了他,日後必成我們鍾家的大患。「

    「就算不是一母同胞,可少時一同讀書習武,同出同入,相互扶助的那些事情二哥你難道忘了嗎?阿爹已經把大位都留給你了,你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那麼絕呢?我實在不想看到你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今天要殺大兄,便連我一起殺了吧!」鍾媛翠嘶聲勸說的,聲音淒切,猶如杜鵑啼血一般,饒是鍾匡時鐵石心腸也不由得猶疑起來。

    軍漢中為首那人乃是鍾匡時的心腹,鍾延規右臉頰上的傷便是他的傑作,他看到鍾匡時猶疑,趕緊大聲道:「匡時公子,縛虎容易縱虎難,今日若不殺了此人,他日我等必受其害,萬萬猶疑不得呀!」

    心腹的喊聲好似一盆冷水澆在鍾匡時的頭上,讓其立刻清醒了起來,的確如同那心腹所言,鍾延規這等人物便如猛虎一般,若是未曾撕破顏面倒也罷了,若是動了手還讓其走脫了,將來必然受其反噬。他強硬起心腸,厲聲道:「小妹,我數三下,如果你還不讓開,就莫要怪哥哥無情了。」說到這裡,鍾匡時舉起右臂,高聲數道:「一、二、三!」數到這裡,眼看他右臂便要揮下。鍾媛翠見鍾匡時這般絕情,心喪欲死,緊閉雙眼,眼看這樣一個嬌柔女子便要命喪黃泉。

    正當此時,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拉住鍾匡時的右臂,沉聲道:「匡時賢侄還是罷手吧!」頓時數十道目光積聚在那人身上,卻是吉州刺史彭玕。

    「叔父,卻是那廝無禮在先。」鍾匡時不由得又急又怒,急聲道,平日裡冠玉一般的面容早已漲的通紅。

    「那總不能連你妹子也一齊殺了吧?這裡好歹是大王的屍骨之處。老父屍骨未寒,你就在先父屍首面前殺死兄妹,這孝悌之道首先就虧了,不要說傳出去,屋中之人哪個還會服氣你來坐那個位子?難道你要把我們這些老傢伙一起全部殺了滅口不成?」彭玕一開始還語氣輕柔,可越到後來嗓門越大,到了最後幾乎是一副教訓晚輩的模樣。屋內眾人被他一帶,也紛紛起哄起來。

    「叔父說笑了,說笑了!」鍾匡時尷尬的笑道,臉色早由激動的通紅變為慘白,屋中眾人有不少都是父親留下的重將,彭玕更是實力雄厚的實力派,就算是鍾傳在世時,交往時也是稱彭公而不名,自己若是一口氣把他們都殺了,鎮南軍節度使這個位置肯定是做不上去了,只怕連洪州都呆不安穩了。

    「我也知道你既然動了手,也不好收場!」彭玕見鍾匡時一副低頭受教的模樣,口氣也和緩了起來:「你怕他與你爭位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將其拘禁起來便是,他好歹也是你父親義子,立有大功,待朝廷制敕下來了,你位子坐穩了,再放他出來便是,何必弄得這般血肉橫飛,骨肉相殘的。再說你現在把他殺了,江州無主,江西豈不是門戶洞開,你在這洪州難道坐的安穩?」

    「叔父所言甚是,小侄照辦就是!」鍾匡時低頭應答道,正如彭玕所言,鍾延規的地盤江州(大約在今天的九江市)正好處於鄱陽湖與長江的交匯處,與楊吳的黃州隔江相望,乃是江西的門戶所在,如果此地落入楊吳手中,楊吳水師便可由長江入鄱陽湖,直取鎮南軍的心腹,洪州、饒州等地都有水道與鄱陽湖相同,局勢便會一發不可收拾。鍾匡時他事先也沒想到鍾延規會受招回洪州,只是臨時起意要殺鍾延規,也沒有想得那麼多後著,此番見彭玕堅決反對,權衡利弊後只得罷手。

    鍾媛翠本來已經閉目待死,見峰迴路轉,不由得跪倒在地喜極而泣。彭玕上前扶起鍾媛翠柔聲道:「今天倒是多虧了你,不愧是鍾王的骨血,若不是你,今天也不知道如何收場。」鍾媛翠聽得彭玕的安慰,想起方纔的事情,不由得分外委屈後怕,不由得一頭埋入彭玕懷中大聲哭泣起來。

    彭玕輕輕拍了拍鍾媛翠的頭頂,便將其交給一名鍾傳妾室走到鍾延規面前。鍾延規就在這半盞茶不到的功夫,已經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饒是他英雄虎膽,也不禁覺得微微的頭暈目眩,他看到彭玕走到自己面前,微微一拱手行禮道:「小侄謝過彭家叔父救命之恩!」

    彭玕卻是微微一讓,避過了鍾延規的禮,沉聲道:「你也不必謝我,我不過是看在先王的情分上,不欲在他屍骸面前子女骨肉相殘。你放下兵器,束手待擒吧,若是有緣,你我還有再見之日。」

    鍾延規微微一笑,丟下手中橫刀,伸出手來,朗聲道:「捆得緊些,老爺可是生了一聲橫練筋骨!」

    那些軍漢見狀,立刻圍了上來,取了摻了麻繩的牛筋,抹肩溜背,五花大綁了起來,方才在外間廝殺時,鍾延規幾個照面便奪了兵刃,突出重圍,殺了好幾個他們弟兄,在他們心底對其又是痛恨又是忌憚,手上的力道著實重了幾分。鍾延規倒是硬氣的很,臉色如水,倒好似身上不過穿了身麻衣,而不是緊繃的牛皮索,屋中眾人也不禁暗自佩服。

    彭玕在一旁冷眼觀看,他出言阻止鍾匡時殺鍾延規倒不只是他口中那幾個原因,其中還有更深一層次的原因卻沒有說出來。雖然他是支持鍾匡時繼承鍾傳鎮南軍節度使的位置,但是在鍾匡時的支持者中又屬於少數派,畢竟論親疏,論實力,他都及不上鍾匡時的岳父撫州刺史危全諷。在鍾匡時尚未繼位的時候倒也罷了,一旦鍾匡時成功的登上鎮南軍節度使的大位,既有大義名分,外間又有實力雄厚的危全諷的支持,勢單力薄的自己就很有可能會被邊緣化。老謀深算的彭玕早已看到了這點,與其這樣,不如留下鍾延規這著暗棋,只要鍾延規一日不死,就依然還有對鍾匡時的威脅,自己就自然不用擔心會被邊緣化,這才是彭玕出言救了鍾延規一命的真正原因。

    待到鍾延規被壓出屋外,眾人這才想起鍾傳的屍首還落在後面。方才連番劇變,幾乎將這茬事給忘了,於是趕緊依照禮制換上孝服,為鍾傳的屍首換上屍衣。身為孝子的鍾匡時也跪在屍首前面高聲哭號起來,只是經歷方纔那麼多事情,他的哭聲在眾人的耳朵裡總覺得有些異樣,好似摻雜了什麼不同的東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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