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隆隆的鼓聲響起,各處營盤的將佐紛紛向呂方帥旗下的小丘彙集過來。王茂章看了看這些因為剛剛取得巨大勝利而意氣昂揚的虎賁們,又回頭看了看站在獵獵節旗之下的呂方,這個正處於黃金年齡的男人,在耀眼的陽光照耀下,平日裡看起來頗為尋常的容貌此時看過去也彷彿天神一般。王茂章不由得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光,心中一時間也不知是喜是憂。
幾乎是在同時,徽州績溪淮南軍大營,卻是完全另外一番景象。軍官們正盡可能快速的收束自己的部屬,整理行裝,準備撤離營地。至於大量剛剛徵集來的糧秣資財還有多餘的軍械,一律全部就地焚燬,以為被敵軍獲得,甚至就連淮南軍士卒本身的行裝,也必須輕裝。雖然陶雅在得到了王茂章投敵,廣德已經落入鎮海軍之手的驚人消息後,盡可能嚴密的封鎖了消息,但是他的這一系列舉措本身就暴露出很多了。那些正在離開營地的淮南軍的士卒們不斷的回頭,看著營地上升起的濃煙,那些濃煙的下方正是燃燒著的糧食和軍械,這些東西有的是從寧國好不容易才運到這裡的,有的是從徽州徵集到的,都花費了偌大的本錢,本來是用來供應他們進攻兩浙的。可是現在卻被毫不吝嗇的全部燒掉了,這一切只能說明一個事實,他們這次再也不會回來了,起碼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回到這裡了。想到這裡,這些軍士的士氣就跌落到了谷底。
王啟年跌坐在帳中,閉目養神,這些日子來他幾乎就是在這帳中渡過的。每日三餐都是看守的士卒送進來的,待他吃完了便再將碗筷餐具送出帳外,除了方便的時候,幾乎未曾出過這頂帳篷。他知道自己身處嫌疑之地,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都是錯,既然陶雅已經向其交了底,王啟年索性躲在帳中,倒是舒坦的很。
眼看早已過了早飯時分,可送飯的士卒好似忘了一般,連個人影也沒有。王啟年雖然有點奇怪,但他在軍中歷練久了,行軍打仗啊的時候多吃一頓少吃一頓司空見慣的事情,便只是在帳內靜坐相待便是。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送飯的人始終未來,外間的動靜卻越來越大了,依稀可以聽到哭喊哀求之聲,空氣中還飄來東西燒焦的味道。王啟年不由得生出疑念,陶雅治軍極嚴,平日裡便是多一聲咳嗽也聽不到,更不要說他所處的地方乃是淮南軍的後營,糧食軍資多半便在附近,這些東西多有易於燃燒的,若是失火了可不是開玩笑的,難道是不小心走水了嗎?
想到這裡,王啟年站起身來,快步向帳外衝去。他掀開簾幕一看,一副可怕的情景出現在他的面前,不遠處的十幾個草料堆上火光沖天,更遠的地方可以看到正在行進的淮南軍行列,看方向應該是往東回宣州寧國去了。不時有後營的士卒奔走而過,都或提或抱大小包裹,往幾輛大車上丟擲,顯然也是要走路的模樣。
王啟年看到這般景象,不由得又驚又疑,也不知道自己在帳篷中呆著的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本來形勢一片大好的淮南軍現在卻是一副大難即將到來的模樣。他趕緊高聲呼喊那些來回奔走的兵卒,可那些兵卒卻好似聾了一般,只顧著將各種包裹往大車上搬運。王啟年正要抓住一個問話,一旁卻傳來一陣哀求拉扯的聲音,轉身一看卻只見兩人正拉拉扯扯扭作一團,好似正在爭執什麼一般,他趕緊快步趕了過去,卻聽到一人呵斥道:「你這廝好生可惡,我既不是後營醫官,又不是虞侯,你拉住我不放作甚。還不快快放手。」說著話那軍漢猛的一把將對方摔倒,自顧抱著東西便要走。
那軍漢得了解脫,正要邁步,卻只覺得左腿一緊,卻是邁不開步子,低頭一看卻是被摔倒那人一把抱住了腿,死死不放,一邊嘶聲喊道:「你說你不是醫官、虞侯,可為何將大車盡數奪去了,傷病的兄弟們沒有車輛又如何上路,你要走不打緊,可不能連車子都拿走了。」地上那人臉色蠟黃,話剛說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顯然是處於病中,尚未痊癒。
被扯住軍漢奮力掙扎,可地上那病卒被在地上拖得臉上劃破了好幾個口子,血流滿面,可咬緊牙關就是不放手,死死抱住對方小腿不放。那軍漢沒奈何,只得放緩口氣道:「你這般是作甚,我這也是上司的軍令。你也是吃慣了軍糧的,須知道軍中自有法度,你們這些病人上司自有安排,自管在帳中安心等待便是。」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對方手稍一放鬆,自己便立刻脫身離去,以對方久病的身體,又如何追的上自己。
「你休得誆騙我,陶帥的軍令是各軍須得輕裝,連糧食軍械帶不上的都放火焚燬,可你們往大車上搬得到底是什麼?分明是私下裡弄到的財帛。再說現在連軍械糧食都燒掉了,何況我們這些病卒,只怕我一放手就再也拉不住你了。」那病卒雖然力弱,可腦子可清醒的很,一條條一樁樁說的分明,讓旁觀的王啟年不由得暗自點頭。
被拉住軍漢聞言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們這些在後營管後勤的人,平日裡財帛經手都要分潤一二,自然有不少積蓄,眼下淮南撤兵時,放火焚燬倉庫,正是發財落的好時機。他們這些人便偷取了不少財帛,裝到這些大車上準備一併運回宣州,卻沒想到給這個病卒給撞到了夾纏不清。眼看這等時刻,多耽擱了一刻,便多了一份風險,那軍漢便惡向膽邊生,飛起一腳便踢到病卒的胸口,將其踢得口吐鮮血,卻沒想到對方挨了這一腳,反而發了性子,不但不放手,反而一口咬在小腿上,痛得那軍士連聲慘呼。
那軍漢被咬住了小腿,跌倒在地,四周的同伴們趕緊過來幫忙,拳腳雨點般的往那病卒身上落下去,轉眼之間就將其打得滿臉青腫,可那病卒性子卻硬,知道自己此次必無幸理,只是低頭苦熬,死死咬住對方小腿不放,只聽到那被咬住小腿的軍漢連聲哀嚎,如同殺豬一般。直到旁邊一名軍士用刀柄猛擊那病卒的腦袋,將其打昏了才總算讓其鬆了口。
被咬傷的那軍漢將褲子拉開一看,只見那傷口極深,幾乎將一塊肉扯下來了,便是被狼咬了也不過如此,不由得又氣又怒,從同伴手中搶過佩刀,便一跛一拐的要去殺那病卒,那病卒此時已經昏倒在地,眼看就要命喪人手。
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裡卻衝過來一人,拿住那軍漢手腕一扭,便將那佩刀奪了下來,再沉肩一撞,那軍漢便踉踉蹌蹌的退出去五六步,如非同伴扶住了,便要摔個屁股墩,他不由得又驚又怒,指著來人罵道:「你這廝到底是何人,包天的膽子,敢管我等的事情。」
奪刀救人的正是王啟年,他這些日子都躲在帳篷中,除了方便以外幾乎未曾出來,未曾與那些人打照面,獲罪之後又只是隨便披了件青色的圓袍,那幾個軍漢一時間倒沒有認出眼前這人到底是誰。王啟年冷冷的掃視了眼前幾人一眼,冷聲喝問道:「他方才說的到底是否屬實,爾等當真奪取病人的車輛搬運私財?」
被咬傷那人看不出王啟年的身份,以為是某個路經此地的兵卒,他旁顧四周,其餘十來個搬運財物的同伴看到這邊爭吵已經靠了過來,在看看那邊只有王啟年一人一刀,氣勢立刻變壯了起來,昂首獰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快快讓開,讓老子把地上那條瘋狗剁成肉醬,然後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老子性情好了,說不定還能饒了你,不然的話。」說到這裡,那被咬軍士右臂猛的向下虛劈一下道:「便讓你與那瘋狗一般下場。」
四周的軍士看到那軍漢手勢,緩緩圍了上來,場中氣氛不由得一滯。王啟年見狀,心中已經有了分曉,不怒反笑道:「好,好,好!想不到幾個後勤的碩鼠竟然也敢來惹某家,今日就讓你們嘗嘗厲害。」說到這裡,微微含胸,雙腿微曲,已經挺刀在手,擺了個門戶出來。
對面那幾人見王啟年孤身一人居然還敢挺刀相抗,不由得狂笑著圍了上來,他們心中有了輕視之意,走的便快了些,無形之間便亂了圍攻呼應的陣勢。王啟年是何等人,在軍營中生長,會走路的時候便拿著刀杖,陣前廝殺少說也有百十遭了,後腿一發力,整個人便一個箭步竄了過去,一刀便當胸刺去,對面那人見狀趕緊揮刀橫撥,卻哪裡來得及,只聽得一聲慘叫,已經被王啟年一刀刺入胸口,用力一剜,便已經結果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