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手看了看屋中沒有旁人,便笑道:「吳老爺,我們已經付了一成的訂金,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出了漏子,這大軍一動,各種軍需之物便是流水般花用,若是一個接濟不上,那可是殺頭的罪過。」
「這個請二位放心!」吳柯應承道。這副使臉上笑容雖然和煦的很,可話語中透出的那股子陰森之意還是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他這才想起自己正在打交道的並非尋常商人,而是殺人不眨眼的武人,若是惹得他們不痛快,住在徽州境內的那些同伴們倒也罷了,自己這個處在三不管地帶的金沙鎮,他們要洗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想到這裡,吳柯趕緊解釋道:「依照協定是九月交貨,如今糧食已經有了六成,待到夏糧收上來,肯定能夠籌齊,其餘幾樣也都差不多了,一定不會誤了列位的事。」
那副使看樣子是個精細的人,並沒有就這樣放過了,繼續問道:「購買這麼多糧食,徽州守臣會不會發現?還有這麼多東西現在都存在哪裡,到時候如何運得出來,不會誤事吧?」
「那徽州刺史姓呂名雄,乃是個外來的武人,整日裡就是練兵築牆,這些錢糧商旅之事都是在徽州本地官吏手中,那些糧食和貨物存放在績溪縣城附近的貨棧中,縣城中只有幾十名鎮海兵,叢山關的守兵都是州兵,隨時可以運出,其實鎮中已經存了千餘石糧食,若是趕著要,現在就可以運出,二位請放心。」吳柯耐心的解釋道。
副使與首領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顯然他們倆對吳柯的回答十分滿意。吳柯是見慣了往來商旅的,察言觀色的本事十分了得,起身笑道:「二位這一路趕來,想必也累了,小人也備了些酒飯,不如先用些,再作打算可好。」說罷,吳柯站起身來伸手延客。
虞玄費力的撓著後背,一雙眼睛艷羨的看著隔壁的院落,那邊十幾條大漢正圍坐一團吃著午飯,嬉笑呼喝之聲一陣陣的傳過來,正是方纔他引領那隊客商。
「娘的,都快想不起上次吃肉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這吳老爺也忒的慳吝,在鎮口等了一上午,連口肉都不給吃。」虞玄一邊低聲的抱怨著,一邊竭力將口腔裡不斷湧出的唾沫嚥下去,一陣陣肉香和酒香飄了過來,彷彿有一隻手在他胃裡抓撓一般,說不出的難受。
這是一個青衣婢女快步走了過來,看到虞玄蹲在這裡,立刻喝道:「虞二,你蹲在這裡作甚,快些讓開,老爺和客官過來了,小心吃打!」這婢女是府中婢女,姓吳名靈,這虞玄雖然幹活營生沒甚本事,可言語風趣,說話討喜,和府中幾個婢女平日裡關係倒是不錯,那些婢女平日裡便以他族中排行稱呼。
虞玄趕緊站起身來,忝著臉湊過去笑道:「靈兒,午飯還沒有著落,都有半個月沒有沾油腥了,實在走不動。」
吳靈看他這副憊賴模樣,啐了口罵道:「你這身懶骨頭,還想吃肉,活該餓死你!」她左右看看無人,壓低嗓門道:「後院廚房裡今日殺豬,應該還剩下些雜碎,你去看看吧。」
虞玄聞言大喜,唱了個肥諾便要往後院去了,卻被吳靈叫住了:「你怎的直接過去,那豈不是讓人看到了,快出府再繞過去。」
虞玄趕緊依吳靈所言,快步往府門走去。他此時知道有了肉吃,早將剛才的煩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其實他這人也無什麼大惡,只是肅無遠慮,有得一日的快活便快活一日,實在不是發家致富的人才,才落得這般田地。
虞玄出得吳府門,便沿著院牆往後院行去,心情舒暢之餘,只覺得當面吹來的涼風也分外怡人,正想哼兩聲小曲,面前拐角處卻橫撞過來一個黑糊糊的東西,躲閃不及,便被撞倒在地,摔了屁股墩。
那虞玄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漢子,背著一擔木炭,從前面拐角處出來,撞翻了自己。他本不是有涵養的,眼見得又是個最窮苦不過的山裡燒炭漢,又是在自家鎮中,不怕對方耍蠻,污言穢語沒口子的便罵了出來。那燒炭漢想必是個實心人,立即丟下擔子,便要去扶虞玄起身。可虞玄卻使出無賴手段,躺在地上只是不起身,只說摔斷了骨頭,要對方出膏藥錢來。
虞玄見那漢子沒奈何,打定了主意要狠狠惡上一筆,正得意間,卻只覺得肋下一陣刺痛,定睛一看,原來自己左肋已經被一把匕首給頂住了,刀柄正握在那燒炭漢子手中。抬頭一看,只見那燒炭漢子虯髯滿腮,目露凶光,哪裡還有剛才那副木訥模樣,活脫脫是個黑煞神再世。
「給我老實點,不然老子就給你開膛破肚,讓你這廝的五臟六腑也曬曬太陽!」那燒炭漢壓低了嗓門威嚇道,手中的匕首微微一使力,向下一拖,鋒利的刀刃劃破了衣衫,在虞玄的皮膚上劃了一條白跡,接著又變得鮮紅起來。
虞玄趕緊點了點頭,他不敢開口說話,怕對方誤解自己要開口呼救,像這等燒炭漢子在金沙鎮很常見,這些人一年到頭都在山裡燒炭打獵,只有在需要購買食鹽等必需品的時候才會到縣城集鎮裡去,幾乎跟野人一般,若是殺了自己,往山裡一跑,鬼才能找得到他。
「站起身來,別亂動。」那燒炭漢子低喝了一聲,左手在對方腋下一扶,虞玄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燒炭漢子在他腋下那隻手便好似鐵鑄成的一般,虞玄立刻就絕了反抗的念頭,便哀聲告饒道:「這位大哥且請饒過小人,小人家貧,父母也不在了,沒有什麼油水的。」
「什麼油水不油水的,老子又不是山賊。」那燒炭漢子低喝了一聲,匕首已經收入了袖中,回身挑起那挑木炭,可右手還是緊緊抓住虞玄的胳膊,稍一使力,虞玄便不由自主的跌了個踉蹌。
「這漢子好大力氣。」虞玄此時與那燒炭漢子靠的近了,看的清楚那挑木炭塞得密密匝匝,怕不有兩百多斤,可那漢子挑在肩上卻一臉輕鬆的樣子,還伸出一隻手緊緊抓著自己。不由得暗自咂舌,卻聽那漢子粗聲道:「方纔看你從那府中來,可有辦法帶我進去?」
「帶你進去?」虞玄聽的一愣,腦子裡卻快速的盤算起來,「這燒炭漢子是什麼來路?難道是山裡的亂兵盜匪的探子,來這金沙鎮上踏盤子的?」他腦子裡想著事情,腳下便慢了下來。那燒炭漢子見狀,手上一發力,虞玄頓時覺得右臂好像被鐵鉗夾住了一般,慘叫一聲便軟了下去。
燒炭漢子一托,便將虞玄又扶住了,冷聲道:「你莫要玩什麼花樣,快想辦法帶老子進去,不然這裡便了結了你。」說到這裡,他右手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已經出現在手中。
虞玄沒奈何只得走在前面,那燒炭漢子便挑了擔子跟在後面,旁人看來便好似主顧買了這些木炭,燒炭工替其送至家中一般。原來這燒炭工便是屠武,他在杭州投入呂雄麾下後,便在軍中當了一名僕兵,由於身捷力大,很快就便當了戰兵,伙長。呂十七發現糧價的蹊蹺之後,便從軍中抽出人手四處查探。呂雄軍中多半是淮上、丹陽人士,與徽州當地形貌、習俗頗有不同,這屠武本身就是燒炭工出身,又從軍不久,舉止間沒有多少軍中漢子的習氣,便自告奮勇承了這差使。他改了舊時打扮,依舊扮作一個燒炭漢子,尾隨那幾家商舖的運送車隊,發現這些車隊的終點大多是績溪縣城,本欲回到徽州州城覆命,可又發現吳記鹽鋪一名使者形跡可疑,便讓通行的伴當回去覆命,自己尾隨著那使者一路前行,出了叢山關,到了金沙鎮,虞玄迎接那隊騎士的時候,屠武正好躲在路旁的草叢中,連眾人的對話也聽得七七八八。這隊一切立刻引起了他的立即引起了他的懷疑,畢竟那伙騎士的舉止分明是軍中做派,胯下的也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戰馬,迎接他們的虞玄話語中也有許多隱情,他便混入鎮中,蹲在吳府門前,想要找個機會混進府去,查明那隊騎士的身份,正好虞玄出來,他便找了個機會制住了虞玄,逼他帶自己進府。
兩人行了一會,便到了吳府後門,屠武小心的觀察著四周形勢,萬一等會自己被人發現,這可是逃生的道路呀。
虞玄苦著臉指了指那後門,答道:「這便是吳府後門,好漢爺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屠武冷哼了一聲,將木炭擔子放到低聲,冷喝道:「你去敲門!」右手已經按在了虞玄的背心。
虞玄只覺得背上一痛,心知若是自己不從,立刻便是透心涼的下場,只得苦著臉上前用力敲門。
剛敲了兩下,門內便傳來一陣腳步聲,同時有人高聲喊道:「誰呀!」
虞玄只覺得背後的匕首往前推了一下,只得高聲答道:「是我,虞二呀,快開門。」
門內的腳步聲聽了一下,接著便聽到門內人笑罵道:「虞二你當真是屬狗的,廚房有點豬雜碎,那麼遠就把你引來了,這等饞嘴,死後定然要下油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