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臨海,自從明越二州叛軍被討滅後,呂方便統領著大軍返回杭州,留下羅仁瓊為台州留守,暫時據守此州,由於此地三面環山,一面臨海,與兩浙的其他部分相對隔離,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多年自相攻戰,趙引弓統領的明州軍入侵失敗後,許多潰兵四散逃往,被地方勢力收編,有了這些富有軍事經驗的老兵和軍官的加入,地方土豪勢力的衝突的規模和範圍更加擴大了,勝者自然將敗者的勢力併吞,驅使百姓建築塢堡,獨霸一方,最強盛的幾個都號稱部曲數千,敗者也逃入山林或者海中為寇,羅仁瓊雖然掛了一個台州留守的名號,可呂方就給了他五百兵,一千石糧食,五百匹絹布,其餘都要靠他自己,再加上俞之恆、胡利、胡可及那幾個先前投靠高奉天的土豪,算起來管轄的民眾也不過數千人,所發出的政令也就在州治臨海城內還有些作用,出了這臨海城,也就與廢紙沒什麼區別,幸好最近呂方通過與王審知聯姻達成了聯盟,先去除了趙引弓這個隱患,否則情況還不知道有多糟糕。
「什麼?主公讓我趕快斷土料民?還要在今年秋稅前把數字交上去?這絕對不可能?這台州現在就是個大土匪窩,出了臨海城五十里,我士卒都要披甲結隊而行,那幫土豪個個把寨子都修在險要處,我每次去要,他們就象徵性的給個三五十石糧食,百餘匹布帛,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要他們把所有的部曲和田畝交出來,那還不是與虎謀皮?也不知道是那個白癡出的餿主意!」羅仁瓊已經激動地滿臉通紅,額頭上的青筋不住跳動,劈手從一旁的讀信的胡利手中奪去書信,自己細看起來,拿著書信的手不住顫抖,將那白麻信紙抖得嘩嘩作響,好像一直幾欲飛去的白鴿。
「想必是杭州那邊不明白眼下台州的局勢,所以才下了這等命令,羅將軍也不必動怒,將此地的形勢修書報上去便是,呂相公自當會做出決斷。」
胡利捋了捋頷下的白鬚,輕聲勸解道,羅仁瓊到了台州後,立刻便將收攬為自己的幕僚,十分信重。
此時的羅仁瓊已經逐漸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仔細看了看書信上的印鑒,沉聲道:「不對,這信上有高判官的判押,他可是在這台州呆過的,還不知道這裡的情形,可還是這般下令,其中定有深意。」說罷便將手中書信遞給那胡利,胡利接過書信細看,果然正如羅仁瓊所言,信紙的末尾處的判押正是高奉天的筆跡。
「那可要向杭州那邊索要援兵,畢竟台州內土豪林立,這臨海城中自有數百兵,不足以懾服不逞之徒,又如何度田料民呢?」
羅仁瓊沉吟了片刻,臉上逐漸露出了傲然之色,笑道:「不必了,胡先生,你先去將俞校尉、胡校尉招來,一同商議此事。」
胡利看了羅仁瓊一眼,心中卻在好奇為何轉眼工夫對方便變得如此自信,話到了嘴邊還是沒有出口,拱手應了聲:「遵命!」便出門去了。
羅仁瓊獨自一人坐在案前,又將那書信仔細的讀了三遍,臉上逐漸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他雖然在呂方麾下資格甚老,可是並沒有立下什麼大功,眼看著同僚們一個個或者外放州府,或者獨領一軍,胸中那顆功名利祿之心越發的火熱起來,此次平定明越二州,好不容易獨領一州了,可還是個留守的代理職務,這些日子在台州忙碌之餘,他那一顆心全在如何將這個留後變成刺史上了,可眼下鎮海軍已經與威武軍聯盟,和楊行密那邊也不像是要動刀兵的樣子,自己一個武將,竟然全無立功的機會了,現在看信上所說的,顯然度田料民是極其緊要的事情,自己若是辦得漂漂亮亮的,這刺史之位豈不是就到手了?想到這裡,羅仁瓊猛擊了一下手掌,大聲對自己說:「不錯,這刺史之位便是著落在這裡了。」
不到一刻鐘,胡可及等人便來齊了,現在羅仁瓊的實際控制範圍也就這臨海城周邊幾十里地,他們這幾人也沒什麼事,整日裡也就領著兵士們抓抓偷牛賊,盜墓賊、修補城牆一類的事情,早就閒的慌了,這下聽到羅仁瓊相招,立刻興沖沖的趕了過來。
眾人圍團坐下,羅仁瓊也懶得客套,開門見山的便將節度府來的書信內容複述了一遍,不久前的抱怨立刻又重現了,只不過現在發出抱怨的人不是羅仁瓊,而是應招而來的那幾個手下。
「留守,這度田料民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我敢打賭,今天把告示貼出去,明天那些土豪的部曲就能把這臨海城圍得水洩不通,他們家裡最少的也有幾百頃好地,上千的蔭戶部曲,這還不掘了他們的*!」
「也不知道這是哪個混球出的餿主意,度田料民這等事沒有大兵相脅也是能幹的?眼下正是春荒,臨海城裡存糧只有四五百石了,還不夠一個多月吃的,等到杭州救兵到了,只怕我們的骨頭都可以拿去敲鼓了,要度田料民,起碼也等到了秋後,城牆修補好了,有些存糧,收容的流民也訓練的差不多了,圍攻過來也能多堅持幾天呀!」
胡可及、俞之恆等人無一不是在台州這片地上廝混了許久了的,對於本地那些桀驁不馴的土豪的滋味可是領教了許久的,眼下他們能夠在臨海城中勉強維持一個局面,並非實力強大到足以壓倒那些土豪,而是因為那些土豪之間的矛盾太大,根本沒有足夠的閒暇來對付臨海城罷了,在這個問題上,胡可及和俞之恆是有清醒認識的。可如果一旦度田料民的消息走漏出去了,那些土豪之間的矛盾立刻就下降為次要矛盾了,即使那些現在對他們很友善的地方土豪也會立刻倒轉槍頭來攻打臨海城,畢竟這些土豪生存的基礎就是對土地和土地上的依附人口絕對控制,在這個問題上,其他的任何問題都會變得無足輕重。而經過了明州軍入侵之後,這臨海城早已成了一片廢墟,城牆破損嚴重,城內的水井也還沒有完全清理完畢,根本無法應付圍攻,而台州的地勢三面環山,一面臨海,杭州的援軍只有從海上趕來,光船隻的準備行動,至少要半個月,只怕到了那個時候,屋中眾人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也怪不得胡,俞等人反應這麼激烈。
「好了,好了!」手下的反應在羅仁瓊的預料之中,他拍了拍手掌,制止了他們的抱怨逐漸轉變為對命令發佈人的謾罵,將那書信遞給了胡可及:「你且看看這書信上的判押,這可是高判官的筆跡,你和他一起共事過,莫非他也是混球?」
胡可及接過書信仔細看了看落款處的判押,果然正是高奉天那熟悉的筆跡,不由得疑惑的搖了搖頭,隨手將那書信還給了羅仁瓊,苦著臉答道:「高判官自不是混球,可眼下台州的情況留守也是知道的,要麼加兵加糧,壓制住那幫土豪,要麼就不能度田料民,除此之外別無它途呀!」
「加兵加糧?」羅仁瓊聽到這裡,不怒反笑:「主公將這一州之地交給我,不能出兵納糧也就罷了,還伸手要兵要糧,那還要我這個留守作甚?告訴你們,這度田料民之事一定要搞,而且要搞好,搞好了,我就是這台州刺史,你們也都有好處,大夥兒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要死一塊死,要生一塊生,誰也別想先跑了,你們趁早給我把其他的念頭都給去了,一門心思給我想出個辦法來。」
聽到羅仁瓊憑空畫出的大餅,屋中的幾個將吏苦澀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喜色,羅仁瓊現在手下沒有幾個心腹,若是真如他所說的,能夠扶正做上刺史,他們這幾個手下至少也有個押衙、縣令的差遣,這可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為了這個,搏一把也值了,好歹實在不行,還有呂方那顆大樹可以靠的。想到這裡,眾人紛紛拋去雜念,苦思起來。
過了半響,俞之恆抬頭道:「留守,這臨海城就是個篩子,四處透風,守是絕對守不住的;可要攻呢,那些土豪少的有七八百部曲,多的有三四千,便是打個對折,平均算下來每家也有七八百兵,雖然及不上我們手下士卒精煉,可他們也收容了不少了明州潰兵,知道節制列陣,這些年來也都上過陣見過血,並非一般的烏合之眾,力敵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有想辦法分而治之。」
「這怎麼可能?」一旁的胡可及冷笑道:「若是其他事情,倒是可以分而治之,反正他們這些年打下來,接下的血債早就跟山一般高了,可這次不同了,一旦料民度田,就要根據人頭和土地來徵稅了,那可是挖了他們的*,反正都是要一般向官府交稅服勞役,那個老百姓還願意當你的部曲,當你的奴客。便是你說破天去,那些土豪也要先滅了你再說的。」
屋內頓時靜了下來,正如胡可及所說的,那些土豪也不是白癡,田地和人口才是他們現有一切的根本,你再怎麼忽悠,也休想讓他們老老實實的交出這個根本來,歷代王朝度田料民無一不是腥風血雨,便是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