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應一席話說完,便向門外衝去,身後的三個兄弟也跟著向外走去,院門口守衛兩名趙引弓親信未得主上命令,見王氏兄弟氣鼓鼓的衝過來,對視了一眼,一齊拔出腰刀橫在胸前,將院門口堵住了。
王延應見狀,氣極反笑,伸手攔住身後要拔刀向前廝殺的兄弟,回頭對趙引弓喝道:「趙刺史待要如何,莫非今日要將我們兄弟四人在這裡殺了滅口不成?」
趙引弓轉過身來,平日裡總是掛著笑容的臉上此時卻如同死人一般慘白,他隨手讓守門的親信退下,走到王延應兄弟面前,抓住對方的右臂低聲道:「王衙內,你要走我也不攔你,不過趙某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你且聽完再走可否?」
王延應冷哼了一聲,隨手甩開了趙引弓的右手,卻沒有立即轉身離去。
「王使君器量恢宏,連在下這等喪家之犬都加以收容,何況列位乃親兄之子,自然不會虧待了。」趙引弓說道這裡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看王延應的臉色,才繼續說了下去:「可王使君百年之後呢?王使君雖然為人寬厚,想必也不會讓列位中一人繼承其大位吧?繼位之人對待列位又能如同今日一般嗎?」
趙引弓的話就好像一瓶魚膠,將王延應的腳牢牢的黏在地上。的確,王審知現在已經有七子,就算他再怎麼說待子侄一視同仁,王延應也不敢想像叔叔會把威武軍節度使的位置傳給兒子以外的人。一旦自己堂兄弟中的一人上位,他可不會像王審知一般念著兄長讓位之德,對待自己兄弟四人自然就比現在差遠了。王延應也有自知之明,自己這幾年來平日行事囂張,多有得罪王審知諸子之處,只不過王審知礙於兄長舊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那時只怕就會新張舊賬一起算,其下場可就不妙得很。只是此時他表面上不願示弱,冷笑了一聲道:「我家叔父身體康健,那又是多少年後的事情,再說先父有遺言在此,繼承大位之人也不會同室操戈的。」
趙引弓是何等精明的人,見王延應口上雖硬,卻沒有轉身離去,此時門前已經沒有人攔著他了,已經知道自己方纔所說的話已經有了作用,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臉上也重新浮現出招牌式的笑容,上前一步道:「衙內說的不錯,王使君身體康健,定然長命百歲,只是世間人也都是健忘的,尤其是對於恩情,在下也並非要衙內同室操戈,若衙內支持在下討伐呂方,在外則有一強援,對己亦有大功,王使君百年之後,公子即為同姓,又有強兵相助,即使不能繼承大位,求自保也是沒有問題的。」
聽完趙引弓的建議,王延應心裡不由得咯登一響,的確正如趙引弓所言,如果自己支持他討伐呂方,自然征討兩浙的戰果中自己有權能夠分到相當大的一塊,而且無形之中對方也就成了自己一根線上的螞蚱,即使叔父不答應,自己也能夠從趙引弓這裡獲得更多的好處,拉倒一個頗有能力的強援,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想到這裡,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轉身對趙引弓拱手笑道:「趙刺史,此事干係重大,待某家先回去思量數日再說,只是。」說到這裡,王延應做了個掩口的手勢。
趙引弓笑道:「那是自然,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的道理在下還是知道的,我身邊都是從明州跟隨至今的心腹,王衙內且請放心。」說到這裡,趙引弓隨手接過身後親信遞上來的包紮好了的玉盤,遞了過去,意味深長的笑道:「衙內莫要忘了隨身物件。」
王延應這才想起那玉盤,趕緊小心的將其納入懷中,笑吟吟的回了趙引弓一禮,方才滿面春風的離去。
趙引弓站在院門相送,直待王氏兄弟四人身影在街道遠處拐角處消失方才轉身回到院中。一旁的親信恨聲道:「這廝好生奸猾,拿了這麼大的好處,方才給了個活絡話。」
趙引弓臉上卻滿是冷笑:「這廝見他人重寶則有貪意,平日又倚仗著叔父寬待行事無忌,結怨甚多,若是當真謹明自守之人又豈會這般行事?依此人的性格,見小利則忘義,就算有些小伎倆,遲早也要落入我的甕中。」
威武軍節度使府,明堂之上,一人身著圓領官袍,身形魁偉,隆準方口,生的極有威勢,端坐在當中首座之上,正是威武軍節度使王審知。只見他臉上滿是笑意,倒好像個與兒女親家來訪尋常人家男主人一般。
「王押衙,聽說你本是汀州人氏,後來才投入呂節帥麾下?」
「回王相公的話,某家的確本是汀州人,後來蒙主公恩典,積功至於押衙之職!」聽到王審知詢問,王道成趕緊起身作禮,他此次受呂方之命,作為使節拜見王審知,可謂是身負重任,他本是汀州人,以前還算是王審知治下百姓,積威之下,行禮更是端方。
「免禮免禮!你我既是同姓,又是同道之人,算來也是一家人了,這禮數就免了吧!」王審知的口氣越發親熱起來:「你這番回來,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兩浙土地肥沃,人物殷盛,較之福建是遠勝了,呂相公領著千餘兵士渡江,不過數年功夫,便打下這般一片基業來,王某是佩服的緊的,有機會還要好好親近一番。」
王道成口中連道「不敢」,也不知他口中的「不敢」是指說不敢與王審知是一家人,還是替呂方說不敢,他臨行之前,呂方還將其招到面前,細細叮囑了一番,自己也深知責任重大,深怕說錯了話,節外生枝惹來麻煩。
王審知又寒暄了幾句,待場中氣氛融洽了不少,方才笑著問道:「呂相公如今受命節度兩浙,我和他也算是鄰道了,卻不知今日王押衙來,受什麼托付呢?」
王道成見已經到了正題,趕緊收斂精神,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帛書,雙手呈送了上來。身後早有侍衛接過帛書,轉呈上來。王審知接過書信,查看過印信無錯,方才打開書信,細細瀏覽,過了半響,方才抬起頭來,此時他臉上早已沒有了笑意,沉聲問道:「呂相公臨行前可有交代過押衙什麼事?」
「主公讓末將帶話,說他雖然自起兵以來,多有攻戰,可多半是為形勢所逼,自保而已,只因這亂世之中,若想自保,就必須強大,結果反而得先發制人,是以殺戮甚多。如今他已經據有兩浙之地,足以自保有餘,只想保境安民,不欲再動刀兵。」王道成記性甚佳,竟然將呂方所交代的話一字不錯的背了下來,說到這裡,又補充道:「主公最後還感歎:『我這麼說,只怕世人多半笑我,不過王相公乃當世豪傑,定然理解某家的苦衷,不以虛偽相責。』」
王道成將呂方所交代的話語說完,便安靜的站在一旁相待。只見王審知聽完後,臉上生出一股奇怪的神色來,有幾分是慼然,又有幾分是無奈,最後變成了一種瞭然,王審知輕聲歎道:「好一個形勢所逼,好一個保境安民,好一個呂任之!」王審知喟歎良久,臉上神色似喜似悲,過了半響方才道:「王押衙,你且回到驛館歇息,過兩日某家再回復與你。」
王道成雖然不知道呂方在心中寫了什麼,竟然自己說了幾句話,王審知便這般失態,於是壓下心中疑問,見禮之後便轉身離去。
待到王道成離去,王道成慨歎了一聲,將書信放在几案上,高聲道:「顏先生,你且看看呂任之的來信。」
立刻從廂後走出一名青衣士子,卻是王審知的謀士,姓顏名嵩,此人本是北方士族,黃巢之亂後流落至福建,王審知所部本多是北方人,佔領福建之後,雖然對當地土豪頗為優柔,但內心十分防忌,此人饒有計謀,又是孤身一人,在當地沒有什麼勢力牽扯,也不是出身王審知軍中,所提出的意見往往十分中允,所以王審知以之為記室參軍,十分信重,方才王道成在外,他就讓這顏嵩站在堂後小心觀察,待王道成離去方才讓其出來。
顏嵩拿起帛書,細細看了起來,看畢後歎道:「這呂任之果然是天下梟雄,能進能退,他能出錢贖回我家扣留的馬匹也就罷了,居然還主動提出將溫州的泰順、平陽二縣讓與我,這兩縣在我手中之後,石柱寨、分水關等要隘都在我手中,自然我等不用擔心他會出兵攻打。」顏嵩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道:「只是他還要那趙引弓的人頭以為交換,果然是梟雄本色呀!」
「這趙引弓行事果決,又熟識兩浙地理人情,呂方顧忌他要取其首級倒也是理所當然,只是趙引弓勢窮來投,我卻將其斬殺,天下英雄豈不膽寒,這福建本就人煙稀薄,人才甚少,這般做豈不會因小失大?」王審知輕聲道,他心中還有一個沒有說出的理由,久聞這呂方用兵之法頗有獨到之處,若是殺了他,一旦將來與呂方交兵,就沒有一個知曉內情之人,那時豈不是自毀長城,所以他並不情願殺趙引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