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406章 種田2
    「這個!」駱知祥臉上露出難色,他也知道此時便是緊要關頭,沉聲道:「主公,花費雖巨,可此乃一世之勞,收益百代,何況還可以採用以工代賑的辦法,支付工費,往主公明斷。」

    呂方點了點頭,可臉上還滿是猶疑之色,方才駱知祥所說的幾種水利設施的修建,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雖然冬季農閒之時,自己可以通過動員農業剩餘勞動力來搞建設,可是在古代中國,像修水利建長城這樣的大規模公共設施建設,對於統治者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舉動,因為這必然帶來大量的徭役負擔,而大量脫離戶籍控制青壯年勞動力集中在一起進行劇烈的體力勞動,以當時的政府糟糕的組織能力和技術條件,這些勞動力的生活條件肯定是糟糕之極,很容易形成對政府的不滿,這些不滿情緒集中在一起,發酵,又有大量可以作為兵員的青壯年勞動力聚集在一起,一旦有心懷不滿的野心家或者革命者振臂一呼,往往就能造成一個帝國的覆滅,修建大運河本是利國利民的大工程,可這也是隋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所以歷史上一直有「隋雖因修建運河而亡,而唐實受益之。」的說法。即使呂方不採用政府直接出面,將工程劃片分包,讓地主或者商人來組織百姓,像歷史上一樣,自發的大規模建設圩田和海塘,這樣做雖然能夠避免引起百姓的不滿,可是建設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這些組織者會獲取新田畝的最大利益,那些參與建設的勞動力也肯定會成為他們的依附農民,有了人口和財富,這些強宗豪族肯定會實力大增。一直以來,呂方都在千方百計的打壓分化所在統治區域的地方豪族勢力,無論是屠殺、分化、收買無所不用其極,因為他始終堅信一點,在古代中國,土地的兼併程度始終和國力成反比的,大量的小自耕農才是最好的兵源和稅源,他可不希望辛辛苦苦的搞了水利建設,最大的受益者卻是自己的敵人。

    雖然呂方也知道搞大規模水利基礎建設對自己實力的增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但既然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地方割據勢力的頭目,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都不但要對當地百姓有利,更要對他自己,還有他身後代表的以北人和丹陽眾為主體,兩浙降眾為補充的武人集團的利益負責,如果沒有這個武人集團對自己忠誠和支持,任憑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在殘唐五代也不過是個撲街的廢柴,在這一點上,呂方是十分清楚的。所以水利基礎設施建設何時搞,怎麼搞、在哪裡搞都要取決於這個出發點。

    駱知祥看到呂方低頭思忖,半響無語。雖然心中也有幾分焦慮,可他也知道這等重要之事千頭萬緒,呂方這般認真考慮也是正常的,起碼總好過先前田覠一聽明白自己所說的龐大計劃後,便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田覠在淮南外鎮武將中已經算是肯虛心納諫,留心民政的翹楚了,否則也沒有辦法組織和供養如此龐大的軍隊,只是唐末五代之時,藩鎮割據,武人當國,即使有些留心民政,發展經濟的藩鎮頭目,這麼做的根本目的還是為建立更強大的武力搞好物質基礎,在殘酷的兼併戰爭中消滅敵人,保存自己,如果和這個根本目的發生了衝突,一切都要放棄。在這一點上,呂方這個穿越者和楊行密、朱溫、李克用等人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

    「駱先生,此事干係重大,而且如此大規模的工程,只怕不是三年五年就能完成的。俗話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們還是先拿一塊地方作為試點,看看能不能有所成效,如果可以,再推廣開來,這樣做不但要穩妥得多,反對的人也比較少。先生你辛苦些,快些把選定的地點、方略、所需的人口糧帛都交上來,爭取早些開工,好不好!」呂方考慮完畢,決定還是採用後世天朝的「特區」的辦法,是騾子是馬拿出來溜溜,到時候利弊自然都會體現出來,再加以改進,最後把興利去弊的經驗加以推廣,這才是老成謀國之道。

    駱知祥趕緊躬身領命道:「下官領命!」便收拾几案上的帛書輿圖,準備趕快離去,正如呂方所說的,此事的確要加快腳步,因為眼下正是冬天,農閒季節,有大量的空閒勞動力可供征發,若是到了春耕時節,那就只有等到明年了。

    駱知祥收拾完畢,又對呂方拜了一拜,便要離去,呂方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緊盯著對方的雙目沉聲道:「知祥,並非某家窮兵黷武,不顧民生疾苦,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好戰必亡忘戰必危!」

    駱知祥行走在節度府中,耳邊還迴盪著方才呂方的話語,說話時呂方臉上顯露出的無奈表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直以來,這個主君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深沉大度,而又有幾分陰狠,硬是在亂世的強權夾縫中打出了一片基業來,可方才呂方話語中流露出的幾分無奈和疲倦又給了他幾分尋常人的感覺,好像不再是那個坐在寶座上所向披靡的梟雄,而只是一個疲憊的普通中年人。

    正當駱知祥浮想聯翩的時候,卻只覺得腳下一空,險些跌了一跤,原來他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感歎中,居然沒發現已經走完了長廊,腳下已是下行的台階了。駱知祥正低頭撫摸扭了一下的右腳踝,正慶幸沒有扭傷,否則這節骨眼上若是傷了腳,可會耽擱了自己的大事,卻聽到有人笑道:「駱推官,你神不守舍,到底在想什麼呀,腳上可沒有什麼大礙吧?」

    駱知祥抬頭一看,只見眼前站著一人,身著緋色官袍,身材修長、氣度儼然,皮膚白皙,頷下三縷長鬚,鼻直口方,雙目略顯的細長,正是杭州刺史李彥徽。駱知祥趕緊站起身來,斂衽行禮答道:「拜見李刺史,方才下官想些瑣事,竟然未曾看到上官,失儀之罪,還望李刺史見諒!」

    「不過是偶遇罷了,又非是府堂之上,處理公事,又有何妨?」李彥徽笑得頗為歡暢,問道:「卻不知駱推官行路時也在思量是何等事呢?想必和呂相公方才召見之事有關吧?」

    「這個,這個,相公召見下官,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只不過詢問了些金谷方面的事情,」駱知祥支吾了兩句,一時間也只能胡亂搪塞了幾句,他雖然並不以機變見長,可好歹也在官僚結構裡混了幾十年,築室於道,三年不成的道理還是懂的,呂方和他商量的事情牽涉極廣,自己若是嘴不嚴,露出風聲去,只怕便會惹來大禍。

    李彥徽見駱知祥顯然是胡亂找個理由搪塞自己,略顯細長的雙目立刻瞇了起來,若是熟識他性情的家人在場,就知道這是他心頭極怒,動了殺機的顯兆,不過他城府極深,反而笑道:「呂相公召見詢問,定然是極為要緊的公事,那本官也就不問了,駱推官還是去快去忙吧。」說罷便笑著拱手作別。

    駱知祥趕緊還禮,匆匆離去,他本不善於和人勾心鬥角,和李彥徽短短幾句話的功夫,額頭依然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倒好似忙了半天一般,他如此趕快離去,下意識裡也有盡量離此人遠些的想法。

    「哼!微末小吏,也敢如此無禮!」李彥徽盯著駱知祥的背影,臉上的微笑褪去,露出陰冷的表情來,他心胸本就極為狹窄,當年從湖州脫逃後,在宣州田覠與其宴飲時便搞得很不愉快,只不過這幾年在杭州,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得已壓抑住了自己的性子罷了,他將今日呂方在堂上對駱知祥折子的評價和召見駱知祥的行動聯繫起來,對事情的發展在心中已經有了個簡單的輪廓,再想起自己從廣陵那邊的得到消息,握住腰帶的右手不自覺的緊握起來。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選擇了!」

    呂方坐在案前,正細心的查看著地圖,對照著駱知祥的方略,此時的他心中思緒萬千。自己周邊的幾個割據勢力並不是電腦遊戲的npc,會讓自己在老窩裡安安心心的種田升級不管,等自己攢足了兵一舉平推了他們。西面的鍾傳等人由於兵力羸弱而且有大山相隔不提,舊主楊行密會不會在平定了田、安之亂後繼續收拾了自己呢?雖然如今自己實力今非昔比,可如果要按駱知祥建議的那樣大搞水利基礎建設,肯定要復員許多士卒,楊行密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還有福建的王審知,雖然他的兵力遠遠無法與楊行密相比,可是這年頭,能夠獨霸一方沒有一個善茬,這人就帶著幾萬黃巢餘部縱橫萬里,硬是在山頭林立毫無根基的福建打下一片天下來,肯定是智勇兼備的人傑,更何況有了逃往到福建的趙引弓這個知曉內情的嚮導,實在是心腹之患。呂方左思右想,可實在沒有一個頭緒,不由得慨歎道:「實在是缺可信的情報呀,要做出正確的決斷,實在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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