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397章 潛流
    常州,陵亭(本來是廣字頭下面一個夌字,可是打不出來),壁壘森嚴,冷冽的空氣中傳來一陣陣刁斗聲,正是王茂章統領的淮南軍,相隔三四里外,依稀也可以看見連綿的營壘,便是與其對峙的潤州叛軍。這陵亭位於常州府城以西五十里,正是與潤州丹陽縣交界處。相傳乃是三國時孫權射虎傷馬處,西晉蘇峻之亂時,郗鑒領兵守京口,便築大業、曲阿、陵亭三壘,以分蘇峻兵勢,其中的陵亭便是此地;隋初楊素平定江南之亂時,在領大軍渡江之前,使勇將麥鐵杖潛渡至此地探視敵情;唐武德三年,李子通敗沈法興將蔣元超於此地,沈法興由是棄毗陵,東走吳郡,可見常潤兩州之間道路交通雖多,可此地卻是交織薈萃之地,正是兵法中所說的衢地,王茂章不得此地,不得窺京口,所以安仁義才自將大軍築壘與此地,與淮南軍相距。

    「該死,台蒙這廝老糊塗了嗎?安仁義驍勇善戰,麾下皆是百戰之餘,卻說什麼分兵去和你共擊田覠,你難道不知道敵前分兵乃是兵家大忌嗎?」王茂章將手中的書信揉成了一團,頷下的虯髯根根豎起,倒好似一隻受驚的刺蝟。

    「王招討息怒!田覠所轄的宣州人口錢糧都遠勝安仁義,先破賊首也是有道理的。」錢傳褄將地上那書信撿了起來,小心的攤開細看,經歷過這數月在常州城中的困守,他的臉龐消瘦了許多,多出了幾條剛毅的線條,不復過去那種貴公子的俊秀,反而較以前多了一股剛毅卓絕的感覺。

    「定然是楊渥那廝出的主意,急著先滅田覠立威,感情他楊行密的兒子立功樹威要緊,我王茂章的兒子性命就不要緊了。「王茂章恨聲道,他親生愛子王啟年現在還落在安仁義手中,生死不知,心中的焦慮可想而知,幾次前哨交鋒中,潤州兵也是勝多負少,顯示出了極高的戰鬥力,偏生安仁義一反常態,據險要之地,深溝壁壘,擺出一副持久戰的模樣,饒是王茂章久經戰陣,一時間也沒有什麼辦法,眼下又接到台蒙要求分兵的命令,端得是又急又怒,一時間口不擇言,竟然連這等不敬之語也脫口而出。

    「王招討慎言,慎言!」一旁的錢傳褄趕緊勸阻道,他此時也十分尷尬,畢竟王啟年也是為他和李遇斷後才落入安仁義手中,按說王啟年落到這般下場,他也要負一定的責任,偏生他又是楊行密的女婿,楊渥的妹夫,王茂章說出這等話來,便好似也在責備他一般。

    王茂章話一出口,便知道說錯話了,正好錢傳褄前來勸阻,便順勢借篷下帆,坐在胡床上一言不發的生悶氣。錢傳褄站在一旁也頗為尷尬,正要哦找個借口出帳去,卻聽到外間一陣腳步聲,便聽到外間有人稟告道:「稟告王招討,常州李刺史那邊有消息傳來,吳王遣親兵左衙指揮使徐溫領兵萬人渡江,大概兩日後便會趕到。」

    錢傳褄聞言不由得一喜,對帳外高聲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然後轉過身來,對王茂章笑道:「王招討,有了這一萬精兵,無論是分兵還是不分兵都可以了。」

    王茂章臉上卻是悻悻然的:「還能不分兵,那楊渥定然也給廣陵寫了信,若我猜的不錯,那徐溫便帶來了吳王讓我分兵的書信,這一萬兵也就是拿來堵某家這張臭嘴的。」說到這裡,王茂章聲音突然小了許多,喃喃的罵道:「連徐溫這等無能之輩也能統領一萬大軍,這年頭還真是誰會拍馬屁,誰就能升得快。像我這等大老粗,等到吳王不在了,也就是回家種田的命了。」此次渡江的淮南大軍,以台蒙為宣潤招討使,王茂章為招討副使,可是兩人無論是資格戰功都相差無幾,加上台蒙、楊行密也都知道王啟年在安仁義那邊為俘之事,所以台蒙和楊行密並不願意直接以強迫軍令的形式來命令王茂章,給他增援一萬人也有補償之意。

    一旁的錢傳褄低下頭,裝作收拾几案上的文書沒有聽到王茂章這些不敬之詞的模樣,他此時心中唯一關心的就是早日平定田、安之亂,報殺父之仇,像這些牽涉到淮南軍內部矛盾的事情,他不想沾手。

    潤州,館驛,王許端坐案前,一燈如豆,面前放著一本《左傳》。呂方曾經買軍糧甲杖與安仁義,淮南大軍渡江之後,運送糧食軍資的行動便停止了,可是安仁義還有數萬貫的余帳沒有付清,王許便留在潤州,一方面收回剩餘的賬目,一方面觀察戰況,然後第一時間通知回杭州本部,可安仁義也對其頗有戒心,就將其安置在館驛之中,外鬆內緊,便是出門也有幾名軍士跟隨,王許索性便整日裡呆在館驛之中,讀書習武,負責看守的驛吏也漸漸懈怠了起來。

    王許坐了許久,覺得腰間有點酸,正要起身活動一下,聽到門外幾聲敲門聲,接著有人道:「王校尉,小人是送夜宵來了。」

    王許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麻了的雙腿,隨口應道:「進來吧。」

    隨著咯吱一聲,門外進來一個灰衣奴僕,手中托著一副托盤,上面放著四個盤子,還有一個放在溫水筒中的一壺酒,說實話,雖然安仁義對王許看守甚嚴,可招待的確是不錯。那灰衣奴僕將酒菜在几案上放著完畢後,躬了一躬,道:「王校尉請慢用,那壺酒是為您特製的,請定要細心品嚐。」那奴僕在「特製」這兩個字上還加重了語氣。

    王許聞言一愣,見那奴僕退出門外,將房門帶好方才離去。王許走在几案前,從溫水筒中取出酒壺來,大概酒壺蓋子一聞,的確其中裝的是上好的黃酒,溫的正好入口,他又將酒壺上下擺弄了一番,全無異狀,最後將那溫水筒拿起一看才發現筒底凹進去的地方粘著了一個小紙包。王許不動聲色的將那紙包納入袖中,站起身來,來到門邊看了看門外無人,方才小心的將那紙包打開一看,只見裡面藏著一張素帛,上面寫著一行字:「明日請到城南徐記成衣鋪一會。」,卻沒有落款,王許回到案前,隨手將那素帛在燈上燒了個乾淨,方才將那酒菜吃了個乾淨,便上床就寢了。

    次日,王許便說在館驛裡呆的悶了,要出去轉轉,那驛吏也不好阻攔,便派了兩個精細的手下跟隨王許同去。王許一路上倒是進了六七家鋪子,都買了些物件,讓那兩人抱在懷裡,這兩人見王許果然是閒逛,警惕之心也就漸漸鬆弛了下來。

    一行人到了城南的徐記成衣鋪,王許走了進去,要做幾件四時衣衫,夥計便領著他去量衣服尺度,這兩名隨從也不好意思尾隨進去,只得坐在外間相侯。王許進得堂後,卻只見一個約有四十出頭的富態漢子對其拱手作揖道:「王坊主可還記得徐某?」

    王許聞言一愣,仔細打量了一下來人,好不容易才想起此人便是徐方,昔日丹陽豪族之亂時,便是他送出信來,出首告發,范尼僧才那麼容易的平定了豪族之亂,徐家也得了許多好處,成為丹陽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子弟也都有在莫邪都中從軍的。趕緊低聲笑道:「末將如何會不記得,徐家主進來可安好。」

    這徐方憑著當年的功勞,這些年來歷任丹陽守將都對其另眼相看,著實家業發達了不少,此時只見他一身肥肉,稍有舉動便渾身亂顫,陪笑道:「托呂相公和安使君的福,還過得去,今日邀王坊主來這裡,卻是有件事情相求。」說道這裡,那徐方便屏退了旁人,低聲敘說道。原來自從呂方前往湖州,留在丹陽的那部分軍隊便成了安仁義的麾下,他們在丹陽多有田產,也不願意棄家別子,去賭那未知的未來,可是田安之亂後,尤其是吉陽磯一戰之後,淮南軍控制了長江的制江權,淮南大軍可以源源不絕的從江北來到江南,雖然現在田、安二人還沒完蛋,可如果沒有外來的大援,失敗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於是這些舊日的莫邪都部眾便想重新和舊主聯繫起來,免得安仁義敗後,他們遭受池魚之殃,徐家多有子弟在莫邪都舊軍中,便遣人買通了驛館中的奴僕,送信與王許,想要打通這條渠道。

    王許聽完後,沉吟了片刻,答道:「某此次奉相公之命,前來潤州,除了收回舊賬,還有探查軍情之外,並無其他任務,爾等所言之事嗎,我會通告相公,可某家也無法保證有什麼結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方臉上的肥肉都擠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了:「煩請坊主報與相公,吾輩皆相公一手一腳打磨而成,若相公一紙信來,便是水裡火裡,也絕不皺眉,請相公深思。」

    王許笑了笑,他自然不會全信眼前此人之話,若他們對呂方這般忠誠,當年呂方被委任為湖州刺史時,他們為何沒有拋棄田宅隨行呢?想到這裡,他拱了拱手道:「時候不早了,外面那兩人等久了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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