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頭目聞言一愣,待要多言,陳璋已經走得遠了,要再說已經來不及了,也只得依命處置吳斌了。
山下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境地,明州軍正竭力的維持著戰線,忍受著雨點般飛過來的石塊和著火的木塊,這些都是十餘丈外的亂民們投擲過來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對面亂民的行動越來越有組織了,那些亂民用木棍、火把或者隨便能找得到的東西武裝了起來,積聚成多則數百人,少則數十人的大小股。不斷衝擊著明州軍的陣線,而明州軍由於兵力有限,而且夜裡看不清楚對面的情況,只是不斷擊退對方的攻擊,卻不敢發動****,一舉將對手徹底擊垮。
在戰線後方的一個小高地上,黑壓壓的滿是披甲持兵的士卒,這些便是島上的明州守兵主力。而在高地之上的,便是直接指揮這些士卒的五營都尉了,他們眼見形勢越發緊急,可派上翁山城請求指示的信使都已經去了半個時辰了,可連半點回音也沒有聽到,這五名都尉便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急萬分。
「列位,等了這麼久也不見山上回音,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兵法有云:『圍師必闕』,我等何不放開一個口子,這些亂民並無首領,不過是烏合之眾,定然會從缺口逃走,我等再尾隨追擊,必能將其消滅,何必在這裡苦熬。」一個黑臉漢子再也忍耐不住,來到其餘四人面前高聲道。
這黑臉漢子姓張名三斗,便是那五名都尉之一,他出身頗為微賤,乃是一刀一槍從小卒殺到了今日的位置,在這戰場上的經驗可以說是豐富之極。眼下領兵在孤島之上,又出了這麼多蹊蹺之事,軍心已是不穩,若不能出奇制勝,只怕稍有變故,傾覆之禍便在眼前,可此地五個都尉平日裡都不過是偏稗將佐,此時誰也不敢做主,眼見山上的回信始終不倒,他一咬牙,便做了這出頭草。
其餘幾人見有人當了這出頭椽子,正要出言贊同,卻聽到旁邊有人反駁道:「張都尉此言差矣,我等在這裡乃是為了趙使君出兵台、溫二州押運糧秣,你這般放出缺口,在尾隨追擊,這深夜之中,自相踐踏,只怕明日裡能有三千人留下來便算不錯了,那時誰來開船運糧呢?」
那幾人回頭一看,說話得卻是個白臉漢子,姓羅名方,他和張三斗雖為同僚,可一直都互相看不順眼,平日裡便經常互相扯後腿,這時候又出言反駁,其餘幾人聽得也有理,也不禁猶豫了起來,他們平日裡不過是偏稗將領,聽命行事即可,眼下遇到這般情形,只覺得聽誰說的都有道理,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張三斗見平日的老冤家跳出來了,不由得火冒三丈,喝道:「好,依你的意思,我等便在這裡苦熬了,現在大家在夜裡傻傻得了列陣,不能攻又無法守,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便是一敗塗地的下場,那時候看你落得個什麼下場。」
羅方冷笑了一聲,道:「這孤島之上又能出什麼事,此時距天明不過一個多時辰了,那時我等領兵進擊,還怕拿不下這些亂民,倒是你不過一個都尉,卻敢矯命行事,三尺軍法便是為你所設。」
其餘數人聽到這裡,一下子都站到羅方這邊來了,他們也覺得在這孤島之上,不太可能有敵軍進攻,方才雖然有火船進攻,卻沒有後繼的動作,也許是這些亂民干的也有可能,那又何必去冒著違反軍法的危險呢。看到其餘四人都不贊同自己,張三斗不由得氣的七竅生煙,可他也只是五營都尉中的一人,若是獨自行事,只怕不待明日趙權來對付他,眼前的老對頭便能以此為借口把自己當場擒拿,最後他也只能罵了兩聲,衝出人群,回到自己軍中去了。
羅方見張三斗負氣離去,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他也不是不明白這般做的危險,只是他就是見不得自己這個死對頭快意,張三斗要往左,他偏生就要往右,眼下見其下了高地,他便高聲道:「傳令下去,各部軍士不得妄動,若有妄動者,無論是何人,都在軍前斬首。」
張三斗剛剛擠出人群,便聽到羅方的聲音,他知道對方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更是不由得怒發若狂,只是現在形勢比人強,發作不得,只得心中暗自祝禱道:「媽的,但願當真有敵寇來襲,大夥兒輸個一塌糊塗,倒是倒要看看這廝的嘴臉如何。」
好似蒼天聽到了張三斗的祝禱,明州軍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戰鼓聲,高地上的都尉們不由得驚恐的往鼓聲來處望去,只見相距明州軍陣後數百步外出現了大片的火光,好似有近千人一般,看火光移動的速度並不快,可是卻十分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高地上頓時亂作一團,方纔還得意洋洋的羅方已經是目瞪口呆,他也沒想到方纔的置氣之舉,竟然馬上就有了現世報,這舟山島上居然立刻從地底下冒出一隻軍隊來。一旁的其餘幾名都尉喊了他幾聲,見其沒有反應,知道對方已經嚇得呆了,指望不上他了。趕緊下令高地下還沒投入戰鬥的士卒變換隊形,面向火光來處列陣,準備對抗對方的廝殺。
此時已經是四更時分,明州軍士們已經折騰了半宿,個個疲憊欲死,又從背後遭到突襲,隊形不由得大亂,下層軍官們一邊呵斥,一邊用皮鞭刀背抽打著他們,好不容易才將他們驅趕到應該在的位置,至於軍士們憂心忡忡的交談,這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馬上就要見刀槍了,若是惹怒了他們,等會背後捅上一刀,那可沒處說理去。
等到明州軍好不容易整理好了隊形,對面的敵軍相距已經不到兩百步了,在黑夜之中,明州軍士卒們也只能看個模模糊糊,他們竭力的整理好自己的武器,平息紊亂的呼吸,好為在等會殘酷的廝殺中活下來增加一點點籌碼。
隨著兩軍距離的接近,明州軍陣中先前那嗡嗡的交談聲逐漸平息了,戰前的緊張好像一隻無形的手扼緊了每一個士卒的咽喉,讓他們口中發乾,發不出來一點聲音,對面的敵軍也一直沉默不語,可怕的死寂就彷彿夜色一般,籠罩在兩軍的頭頂上。
「天啦!快往山上看,山城著火了!」突然一聲驚叫打破了這片死寂,隨著那聲驚叫,幾乎每一個明州軍士都抬起頭往翁山城的方向望過去,果然在翁山頂峰處,升起了一團火光,明亮的火光,襯在夜色的背景上,顯得格外刺眼。
山城的火光引起了明州軍陣中一片驚叫聲,這麼猛烈而又突然的火焰,唯一的可能是有人縱火,翁山城是明州守軍在舟山島上的首腦所在,這一切只有一個可能性,大批的敵軍已經攻上島來,並且攻佔了山城。
幾乎是同時,對面的火光下爆發出一陣「威武」聲,高地上那幾名都尉不由的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慘白臉色,顯然眼前的敵軍和攻擊山城的是一股,在這黑夜之中,同時派出了兩隻軍隊,同時對山城和自己發起了猛攻,不給應變的機會。在這孤島之上,深夜之中,其難度可想而知,要和這等敵軍交戰,眾人還沒動手,已經膽寒了三分。
正當明州軍陣中亂作一團的時候,對面陣中有人高聲喊道:「對面的明州賊軍聽著,我等乃是鎮海呂相公的討逆大軍,趙引弓圖謀不軌,有不臣之心,呂相公早已知曉。兩日前,鎮海大軍已經攻破明州,爾等妻小已為大軍所獲。趕快棄甲歸降,還能保全家小,否則趙權等人便是爾等的榜樣。」
那邊話音剛落,明州軍中便是一片嗡嗡聲,有些兵士們已經丟下手中兵器,往敵陣跑去,更多的人則是不知所措,被這驚人的消息給嚇呆了,連許多底層軍官也忘了砍殺那些棄兵的士卒,他們的家小都留在明州,若是對面那些人說的話屬實,他們又何必在這裡拚死抵抗呢?
這邊陳璋站在火光下,身後稀稀拉拉的站著百餘人,人人手上都拿著兩三根火把,他方才虛張聲勢,虛言恫嚇,想要迫得敵軍投降,眼見得敵軍軍心已經搖動,可越是到這個時候,就越是緊要,畢竟雙方實力懸殊,若是天明之後,對方看出自己虛實,只怕自己和這百餘手下,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想到諸般凶險之處,饒是此時已經是寒冬臘月,陳璋額頭上的汗珠也如雨點一般落了下來。
突然,陳璋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趕緊又高聲喊道:「我家主公慈悲,此番只罪首腦,脅從不問,若有反戈一擊者,不吝恩賞,斬殺其都尉者,賞帛五十匹,賜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