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這趙引弓這般搜羅商船,只怕動手便是在幾日裡,若是從陸路走,只怕正好撞個正著,大夥兒快些升帆,趕到溫州要緊。」沈玉田高聲喊道,溫州雖然與明州並不接壤,可是若從海上,順風順水也不過數日功夫,而且溫州東界巨海,西際重山,利兼水陸,推為沃壤。且與閩為鄰郊,揚帆振轡,分道南下,是扼八閩之吭,地勢極為緊要,那趙引弓若是戰況不利,無論是南逃八閩,還是引王審知入境,都離不開此地,而如今州城之中自有郭淮所統的千餘兵丁,城牆卑壞處也有不少,只怕當不得趙引弓一擊,想到這裡,沈玉田竟撩起袖子,去和水手們一起拉索升帆起來。
「是要趕快,不過是先趕往台州,而不是溫州。」高奉天從懷中取出一疊絹布,攤開在船板上一看,竟然是一塊標注的極為詳細的唐代江南東西兩道地圖,如果是一個現代人看到,定然會覺得十分眼熟,好像在平時的旅遊地圖冊上看到的,只不過那些現代的鐵路和城市名被古代的州縣名代替了罷了,這正是從呂方那本旅遊地圖冊影印過來的,再將一些古今河流的變化更改上去,是呂方節度府中一等一的機密,以高奉天這等位高權重之人,方能帶一份出來。
沈、王二人見到這地圖,眼睛裡都不由得一亮,他們兩人都並非徒知廝殺的武夫,一看這地圖,便看出了其中的妙用。像這等精細的地圖,莫說一州刺史,便是當今天子,也未必有如此精細,那呂方也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繪製的出來,他發跡也不過數年的功夫,便能有如此的成就,只怕在丹陽時便已經開始準備繪製了,其用心之深遠實在是可敬可怖。
高奉天正在地圖上算著前往溫、台二州所需時日,卻只覺得四周氣氛有些異常,抬頭一看,卻只見沈、王二人兩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手中的地圖,目光中滿是驚怖驚羨之色,心念一轉,便已經猜出了這兩人是被眼前地圖的詳細精密給震住了,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呂方拿出的地圖時候的感覺,心中不由得一笑。他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咱們眼下這條船實在是小了些,若是風大一點,只怕都要到海裡去餵魚,必須先到台州去換條大些的船,更重要的是。」說到這裡,高奉天頓了一下,加重了聲音強調道:「我們既然知道了趙引弓要打台州的主意,就絕不能讓他輕易得手。」
「我們船上全算上去還不到十個人,什麼也做不了呀!」王道成雙手一攤,打斷了高奉天的話語,一旁的沈玉田也不住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我們人雖然少了點,可是並不是沒有辦法。」高奉天從一旁的箱子取出玉帶,袍服,銀魚袋,這些是他此次帶往溫州宣慰當地土豪所用的,一一穿戴起來。王、高二人也不知道他為何在這狹窄的船艙幹嘛要穿官袍,可也不敢開口詢問。
不過半盞茶功夫,高奉天便穿戴完畢,只見其頭上銀青紋纀頭,身服緋色圓領官袍,玉帶纏身,腰間斜跨著五品以上官員才有的銀魚袋,高奉天儀容本就非常,穿戴完畢後,更顯得容光照人,俊偉非常。高奉天不待二人發問,沉聲道:「待我們抵達台州臨海後,你們二人換船趕往溫州,讓郭刺史準備防務,我便領兵直入台州州城,召集州兵準備抵抗那趙引弓,決不能讓其垂手而得一州。」
王道成聞言大驚,趕忙勸諫道:「萬萬不可,那台州形勢不明,敵友未分,若是高判官猝然前往,萬一傷了性命,如何是好。主公臨行前,有叮囑過末將,決不能讓判官傷了一絲一毫,今日小將便是死在這裡,也決計不能讓判官如此冒險。」說到這裡,王道成已經跪在船板上,連連叩首不止。
一旁的沈玉田也勸解道:「王押衙說的不錯,那台州自從武勇都入侵之後,刺史戰死於石城山,州中便是大亂,各縣土豪自相攻伐,無日不戰,聽說這州城早已了無人煙,如此荒廢之地,高判官豈可將有用之身虛擲,還是一同趕往溫州,以呂公之威望,定能收拾豪傑之心,共抗趙賊。」
可這高奉天好似吃了秤砣一般,任這兩人苦苦哀求,也決計不鬆口,他慨然道:「大丈夫生於世間,所求不過遇明主,立勳業於金石,揚聲名於凌煙。若愛惜羽毛,苟全性命,縱然百歲而終,與草木何異。此時趙賊起兵作亂,自當趁其勢未張,扼其咽喉,若任其荼毒,則良善者無可依附,亦附賊行,則大勢去矣。吾意決矣,你們二人休要再勸。」
沈、王二人見狀,知道已經不可能改變高奉天的主意,只得作罷。王道成起身苦笑道:「既然如此,末將便隨高判官同往吧,沈推官這邊可將敕書禮物一同帶去可好。」他心知此次若是高奉天丟了性命,自己這個護衛者就算不丟腦袋,在鎮海軍中的前途也就到了盡頭。他本是個將本逐利的商賈,在這亂世中也不是個安分的傢伙,此時見情況如此,索性拋去了一般雜念,膽子反而大了起來。
「不錯,到了那邊,給我雇上一條好船便是,高判官將這船上的護衛盡數帶去,這緊要關頭,便是多一個人也是好的。」沈玉田點頭道,本來這三人心中還有點嫌隙,可是在這汪洋大海之上,身處同一片孤舟,突遇變故,反而同仇敵愾,將一點私心盡數拋到一邊去了,倒是意外之喜。
三人既然商定了主意,便根據岸邊景物和天上星辰對準了方向,往台州州城臨海駛去。
台州,春秋時本為越國屬地,秦漢時為會稽郡,三國吳太平二年,以會稽東部為臨海郡,魏晉南北朝時,一直沿襲,成為南朝重要的糧倉,唐改名為海州,後因州中有天台山,改名為台州,治所為臨海。其地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州中川澤豐饒,物產豐富,由陸路走紹興,則可以隔斷明州中斷而杭州震動。出海向定海,既可以突襲錢塘也可以由長江入口處逆流入大江,隔斷運河交通,唐末裘甫之亂,便是發源此地,其攻克明、越二州,直逼杭州,截斷漕運,關中亦為之震動,錢繆為呂方所亡後,州中刺史領兵出援越州,敗死於石城山,州政混亂,州中豪傑各自聚集百姓,修建塢堡,幸喜山勢險峻,趙引弓又唯恐引來呂方攻伐,是以也沒有外來勢力的進攻,州中反而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局面。
高奉天站在船首,一旁王道成正聽著一個老漁民的指揮,小心的查看著潮水,準備進入靈江中。這台州的州治臨海城位於靈江南岸,沿著這靈江上搠,便可行到臨海城旁。先前高奉天行舟到靈江入海口處時,便遇到一對漁民父子正在打漁。王道成便靠了過去,將那漁船買了下來,許以重賂,讓那兒子將沈玉田送往溫州,至於他的老父,便留在高奉天船上引水帶路,也可做個人質,不怕那兒子在路上玩什麼花樣。那對漁民父子也是明眼人,看出這船上漢子個個體魄強健,手持利刃,並非善類,加上王道成出的價碼著實不低,便很痛快的答應了。
王道成一邊聽著漁民的指揮,小心把舵,一邊不住詢問一路上的地形,畢竟一旦趙引弓引兵入侵,無論是迎敵還是跑路,這些都是大有用處的,一旁的高奉天見他是個有心人,也不由得暗自點頭。
一路上船行了二十餘里,前面水面突然變得狹窄起來,還有一處分流,王道成指著前面的分流,問道:「老丈,前面那個分叉處是什麼地方,往哪邊走通往州城?」
那漁翁答道:「前面那地方水面狹窄,便向家中的門一般,便叫做海門,又喚作椒江渡,往右邊是通往黃巖縣城那邊,往左邊便是通往臨海的。」
一旁的高奉天看了看潮水,又看了看水面寬度,臉色不由得凝重起來,走到那漁翁身旁,柔聲道:「這位老丈,此地潮水可大否?」
那漁翁也看出高奉天在這數人中隱然是個頭領,越發慇勤起來,小心的唱了個肥喏,才答道:「這位相公果然好眼力,這江口潮水本就頗大,加之江面狹窄,若是海上大潮時,從海上來的船隻趁著倒灌潮勢,便可直逼臨海城下。」
高奉天應了一聲,吩咐手下降低船速,仔細打量兩岸地形,只見兩岸一片平地,只有一座小丘突出江面,上面也無什麼樹木,只有些許灌木叢,臉色不由得越發凝重起來。
一旁的王道成也看出些許端漪來了,明州軍若是從海上來,定然是像他們一般逆水而上,這潮水如此之大,若是他們趁著潮水而上,只怕自己在州城中尚未來的及作出反應,敵軍已經兵臨城下,束手就擒了。可若是在此地設防,偏生兩岸連座小丘也無,軍士也無隱蔽之處,著實是麻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