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趙引弓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許再思在越州苦戰,浙東諸州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那邊了,呂方平定杭州之後,便可以偏師出旻嶺關,將四州之地收入囊中,如此一來,浙東大勢已定,我等與那許再思苦戰多日,卻一起落得個階下之臣的下場。」
「不錯!這廝看起來與兵與糧,報了許再思先前助他攻破杭州之德,其實武勇都實際上不過是只獵犬罷了,最大頭的獵物盡數落入自己的囊中,天下人還不以為非,端得是好打算。」趙權聽趙引弓仔細剖析,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不由得擊掌讚歎道,說到這裡,他恭維趙引弓道:「不過我以為義父之計也是不錯,畢竟若是併吞了武勇都,再讓他們去攻打越州不是更好,東西抓在自己手裡總比在別人手裡放心吧!」
趙引弓搖頭苦笑道:「這便是第三樁好處了,那武勇都在錢繆麾下算來也有十餘年了,錢繆也想分化瓦解,以為己用,可到了最後還是死在這些『蔡賊』手中。其原因便是武勇都是一個排他性極強的集團,從軍官到老兵幾乎都是淮西人,光換一兩個頭領沒用,稍一不慎便會引發兵變。呂方若是去吞併此軍,哪裡還有餘暇出兵浙東,只怕這武勇都前腳過了浙江,後腳便倒戈相向,現在呂方還是佔著湖、杭二州,哪有如今這般風光。」
趙權聽趙引弓分析完畢,不由得搖頭歎道:「聽義父這般說下來,才知道那呂方的厲害,想必那徐綰這次是討不得好去了,那又何必運糧與他白白惹來禍端?」
「正是因為那呂方厲害,我才要運糧與那徐綰!」趙引弓厲聲道,方纔還有幾絲笑意的臉上已經爆出青筋:「徐綰能拖得他一日便是一日,我才能抽出手來將水攪渾,兩浙現在無人能與其抗衡,淮南楊行密正也無暇抽身,可天下總有人能對付的了他吧,誰能對付的了他我便引那人來,這席宴席我趙引弓吃不到嘴,他呂方也別想安生吃好。」說到這裡,趙引弓猛地一掌拍在眼前的几案上,將上面的酒餚震落地上,頓時摔了一地,門外伺候的青衣婢女聞聲探頭一看,只見屋內二人躲閃不及,碎瓷湯汁滿身都是,趙引弓的右手更是鮮血淋漓,那青衣婢女不知何故,趕緊進來收拾,替趙引弓包紮之時,只覺得他身上肌肉不住抽動,不能自已。
海上,一望無垠,一隻福船正在航行,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從不遠的岸上吹來一陣陣海風,帶起一陣陣的波浪,船身的晃動逐漸大了起來。
「哇!」一名錦袍漢子伏在船舷邊,正吐得厲害,眼看已經將食物吐得乾淨,出來的都已經是清水了,早已沒什麼東西可以吐了,可還伏在船舷上乾嘔。
「高判官,這海上風浪頗大,船晃動甚是厲害,您先喝點葫蘆裡的草藥茶,就會覺得好點了。」一條黑衣漢子雙手捧了葫蘆正遞了過去,卻是正在呂方麾下當差的王道成,只見短袖短衫,配上一張黑紅的臉龐,滿臉虯髯,完全是一副閩浙間跑慣了海的船老大模樣。
那正伏在船舷嘔吐的錦衣漢子接過葫蘆,湊到嘴邊喝了兩口,只覺得又苦又澀,可方纔那種乾嘔的感覺無形之中便小了許多,才覺得身上有了幾分力氣,站起身來將那葫蘆還給王道成,強笑道:「倒是生受道成了,想不到這海上風浪竟然如此之大,遠非江船上可比擬,倒是這藥草茶倒是靈驗的很,卻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這錦衣漢子嘔吐之後,臉色頗為蒼白,可是面目軒昂,雙目有神,舉手抬足之間極有氣度,正是鎮海軍節度判官高奉天。
王道成將葫蘆遞給一旁的水手,答道:「這大海之上,無風也是三尺浪,如何是江湖間能比擬的,幸好我們這次用的是吃水深的福船,否則顛簸的還要厲害。至於這藥草茶乃是祖上傳下來的方子,我家世代行商,若非些醫治瘴氣、海上暈船的方子,如何能濟得事,若高判官想要,末將寫上一張奉上便是。」
高奉天點了點頭,如今呂方麾下多有北人,而所處之地乃是南方,天氣濕熱,行軍打仗極易發生疫病,呂方早就交代過搜集整理各種藥方藥材,已被不時之需。
此次呂方以征發明、越二州的兵士為名,準備一舉解決武勇都、趙引弓這兩個心腹之患,事先也預料到對方未必會束手就擒,所以先派遣高奉天應溫州刺史郭淮所求,前往台、溫、括三州,授以全權,讓其節制三州州兵,從背後包圍明、越二州,絕了他們反抗之心。由於陸路上杭州到達溫州,須得經過武勇都所控制的越州,此時並不安全,如果繞道走,則耗費時日,錯失戰機。於是高奉天便選擇從杭州出海,喬裝沿海路直驅溫州,又快又安全,而王道成他未入呂方軍中時,行商多年,對海上情況也十分熟識,呂方便讓他與高奉天一同前往。王道成在鎮海軍中已經有些時日了,自然明白高奉天在呂方心中的地位,心知自己日後在鎮海軍中的前途便把握在這人的手中,一路上自然是小心伺候,唯恐讓其有半點不如意的地方。
高奉天喝了茶水,又在船舷邊吹了會海風,才覺得好了些,轉身往艙中走去,王道成趕忙送其進了船艙,待其進了門,趕緊將門關好,吩咐船上水手兵士經過這裡須得噤聲,莫要驚擾了高判官。
高奉天進的艙來,只見一起同行的沈玉田坐在艙旁,正在擦拭短弩,隨口問道:「沈推官,某久聞你彈得一手好琴,想不到還會射弩,果然是文武雙全呀。」
沈玉田正小心翼翼的在弩臂和弦上塗上蜂蠟,以免被海上濕氣滲入其中,變得鬆弛損了力道,突然聽到高奉天的聲音,隨手將短弩放到一旁,斂容道:「彈琴、射弩都不過是些小道罷了,如今亂世,像高判官這般上能護一方百姓,下能保妻子平安,才是真英雄,好漢子。」
高奉天聞言笑了笑,隨口敷衍道:「推官言重了,不過是高某運氣好,遇得名主罷了。」如今他日漸位高權重,每日裡聽聞讚頌之詞實在是太多了,早就已經麻木了,若非這大海之上實在是無事可做,此行去溫州又肩負重任,須得在海上先盡量多瞭解那邊的情況,否則他才懶得和眼前這個小白臉多廢話。
「沈推官,某家有一事不明,溫州與明州並未接壤,卻為何這般害怕趙引弓那廝出兵,再說台、溫二州,戶口數並不少於趙引弓,若其出兵,大可出兵相抗便是,為何對其如此害怕呢?」
沈玉田苦笑道:「這話要說可就長了,自古以來,溫州雖然未與明州接壤,可明州海上貿易繁盛,舟船眾多,大可從海路直撲府城。溫州戶口雖多,可各縣豪傑皆只求自保,不相救助,郭刺史處孤城之中,雖關隘天險無數,又有何益。」
高奉天又問了幾次,才弄明白浙東台、溫二州情況相似,錢繆任鎮海節度使時,本來就對這兩州控制十分薄弱,為了防止當地土豪像趙引弓一樣成為發展成獨立的勢力,便或者派出八都兵,或者將忠於自己的地方土豪編入軍中,授以當地的官職。可是在武勇都之亂後,還有後來武勇都入侵浙東的戰爭中,這些本來控制台、溫二州的本地勢力或者在入援杭州、或者在抵抗武勇都的入侵戰鬥中被嚴重削弱了,無法再有效控制州政,在州中形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而趙引弓他本身在州中任職已有五代,可以說是勢力根深蒂固,錢繆亡後,雖然他奪取浙東霸權的企圖最後失敗了,但是軍事上並沒有受到大的損失,而且通過對越州的劫掠獲得了大量的財物和船隻,明州的軍官和士卒們都獲得了大量的好處,從而他在明州的地位反而更加鞏固了。相對於他來說,台、溫二州既沒有足夠的武力與之對抗,更由於對方船隊上的傳統優勢,地理上的障礙也失去了作用,所以現在位處溫州刺史位上的郭淮便成了一隻驚弓之鳥,畢竟一旦趙引弓打過來了,那些地方勢力還可以投靠,而並無實力還家資豪富的自己,更大的可能性是被當做肥豬給宰掉。
聽到這裡,高奉天又仔細詢問了幾句,才弄明白這溫州刺史郭淮現在政令也就能在這府城之中有效,再加上四百多兵丁便是全部的本錢了,其餘各縣都在當地土豪手中,現在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麼那郭淮好好的土皇帝不當,隔著幾百里派人來跟呂方的小妾攀親戚。哭著喊著要投靠,感情是現在這個局面呀,他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來。
這時,船隻突然劇烈的晃動起來,好似在突然轉向一般,沈玉田放在一旁的正在上蠟的短弩組件頓時滑落了一地,高奉天正想是不是突然遇到了壞天氣,卻聽到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艙門便被重重的推開了,只見王道成氣喘吁吁,一張黑紅的臉龐已經沒有了人色,大聲喊道:「高判官,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