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來人,快送沈家妹子回去。」呂淑嫻也站起身來,大聲對門外的侍衛吩咐道。
待到沈麗娘離開,呂淑嫻吩咐婢女將已經是伶仃大醉的呂方扶到自己房中,剛剛放到床上便聽到一陣如雷般的鼾聲,呂淑嫻沒奈何,只得讓婢女為其隨便擦洗了便作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呂方覺得頭痛欲裂,悠悠醒轉了過來,只覺得渴的要命,不由得伸出手來四處摸索,想要找水喝。便聽到一旁有人問道:「郎君可是口渴了。」呂方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一隻素手端過來一隻瓷碗,呂方趕緊接過一飲而盡,才覺得全身通泰無比。呂方將手中的碗遞了回去,隨口說了句「有勞了」,卻又覺得不對,抬頭一看,送水那人正含笑看著自己,卻是自己的正妻呂淑嫻。
「現在是什麼時辰,為何淑嫻你還沒睡。」呂方一閃念間已經想起昨夜的事情,酒宴結束時便已經不早,可呂淑嫻身上衣衫整齊,笑容中帶有幾分倦色,顯然是一直沒有上床歇息。
呂淑嫻卻不回答丈夫的問題,柔聲問道:「呂郎口還渴否,僕婢們都睡了,若要醒酒湯可就難了,也只能喝點涼茶將就了。」
「涼茶就很好了。」呂方接過茶碗,又喝了兩口,才覺得口中的焦渴完全壓下了,雙目卻在房中掃視,看到水漏的刻度已是三更時分。伸手牽住妻子的左手,拉著她在床沿坐下,歎道:「某昨夜喝多了,可辛苦淑嫻了,下次可千萬莫要這般,熬壞了身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呂淑嫻柔順的在丈夫身邊坐下,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那這麼容易病的,倒是夫君,兩浙諾大一個攤子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可莫要太受累了。」
聽到妻子的安慰,呂方不由得想起諸般事情,不由得慨歎道:「內有隱憂,外有強敵,叫我如何能不受累,稍不留神,王兄弟便是我的榜樣。」
呂淑嫻聽到這裡,想起昨夜王俞那副頹唐模樣,又想起眼下兩浙百姓未親,吏士未附,許、趙有叵測之心,外有楊行密雄踞江淮之間,雖然想要安慰呂方幾句,可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開口。這是呂方覺得一陣頭痛,不由得呻吟出聲,呂淑嫻趕緊伸出雙手在丈夫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摩起來,呂方不由得舒服的呻吟了起來,全身的肌肉也不由得鬆弛了下來。
過了半響功夫,呂淑嫻看到呂方閉上了雙眼,呼吸也十分均勻,以為丈夫已經睡著了,縮回雙手準備讓呂方休息,卻聽到呂方低聲道:「淑嫻,如今李神福已破宣州水師,眼看楊行密之師已可濟江,我軍當如何動作呢?」
呂淑嫻手中微微一停,她見識深遠,多思寡言,莫說是尋常婦人,就是呂方屬下將吏對其也十分敬重,此時呂方開口詢問,她斟酌了許久方才答道:「吾輩有腹心之憂,蘇州也立足未穩,不宜出兵,不過若是田、安二人速亡,則淮南兵則直逼我蘇、湖二州,那時我軍主力必須沿線戍守,則腹心空虛,那時不逞之徒便會跳出來,那時便麻煩了。」
「淑嫻說的不錯。」呂方點了點頭:「今日陳五發信來,說衢州那邊與福建王審知那邊起了衝突,我已經下令高判官去那邊議和,也是為的如此。如今這兩浙,便好似那院中的池塘,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的很,可水面下不知有多少惡魚,只要你落入水中,便會撲上來將你撕成碎片。」說到這裡,呂方不由得歎了口氣。
呂淑嫻皺眉想了一會,道:「其實這局面看似混亂,可關節無非是許、趙二人,他們不但兵力強盛,而且位處兩浙腹心,一旦發作便不可收拾,兩浙吏士也都在看著我們是否能制服這二獠,只需相公將這兩人除去,兩浙居心叵測之徒自然會被懾服,相公再征辟各州賢士,以為各州別駕,長史,節度府中推官,即可收浙士之心。這兩項手段並施,定能收得奇效。」
呂方臉上露出難色,道:「我也知道關鍵所在便是許、趙二人身上,只是許再思有大恩與我等,若無此人相邀,我如今還困守湖州一地。而且越、明二州都在兩浙腹心之地,我軍一動,許、趙二人必有舉動,我好不容易在浙西粗安,建設才有了小小局面,戰事一起,便難猝結。若許、趙二人逃入海中,四處劫掠,那時生靈塗炭,便悔之莫及了。
聽到這裡,呂淑嫻卻無憂色,掩口笑道:「若是夫君擔心這個,妾身倒是有個主意,眼下不是正好與王審知起了衝突嗎?相公便可領兵直下溫州,以為聲援,道途便會路過越州。如今相公身為鎮海軍節度使,正是許再思、趙引弓二人的上官,途徑他們治下,他們豈有不前來拜見的道理,那時四五個力士便可解決了,何須大費周章呢?」
「說得好。」呂方聞言大喜,猛然擊掌道:「我將許無忌帶上,還可以說向許再思借千人,交給他侄兒統領,他必然不會提放。就算他們拒絕前來,我也師出有名,大軍那時直逼城下,他們便是想要做些什麼也來不及了。淑嫻,你當真是我的女諸葛呀。」說道這裡,呂方不由得一把將妻子抱在懷裡,狠狠的親吻兩下她的臉頰。
呂淑嫻突然被呂方「襲擊」,不由得臉色緋紅,幸好房中沒有燈光,看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功夫,呂方停了下來,道:「既然我要領兵過江,那杭州須得留上一員大將鎮守,應付北方之事,淑嫻你以為當用何人?」
呂淑嫻此時喘息未定,她也不喜歡干涉呂方手下的人事,低聲道:「妾身乃是婦人,這等軍國之事還是莫要多言為上。」
呂方卻笑道:「淑嫻,你也是太過謹慎了些,我今日這番基業,可以說一半都是你們呂家的,你又何必如此呢?也罷,范尼僧在湖州,我再讓徐二去蘇州,讓呂雄留在杭州吧,督領三州諸軍。」
「不可。」呂淑嫻此時卻反對道。
「為何不可?」呂方不由得奇怪起來:「你方纔還不願發言,為何現在就說不行了,他跟著我的日子也不短了,又是自家兄弟,最是信得過的,也早該讓他自領一軍了。」
「夫君,我是看著小雄長大的,豈有信不過他的。可這次你領兵南下,腹心之事皆歸於他,如何要緊的擔子,小雄這麼多年來都是跟著你,從未獨領一軍,你這般是害了他。而且現在軍中吏士們大半都是這些年跟隨你的,火裡來,水裡去,為的就是封妻蔭子,博一番基業,現在咱們有了兩浙十餘州的地盤,空著那麼多的刺史、團練使,大夥兒可都睜著眼睛看著,你這番讓他當這個留守,將來肯定要給個刺史吧,將士們會以為你任用自家弟兄,會冷了豪傑的心的。相公現在正是收攬英雄,打天下的時候,決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壞了名聲,至於小雄,他是我們自家人,官職隨時都可以有的。」
聽了呂淑嫻這一番話,呂方也只得暗自點頭,自己這個妻子還好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子,只怕自己現在這個位子只怕就是他的了,想到這裡,不由得伸手抓住妻子的手,歎道:「那就讓王佛兒吧,我給他留下一坊兵,再徵集同樣數目的義從兵,算來鎮撫杭州也就足夠了。他軍功資歷也都足夠了,算來也是最好的人選。」
呂淑嫻點了點頭,道:「現在已是九月了,我們將庫中的糧食送一些給安潤州,他那邊戰事已經持續了許久,只怕田畝早已荒蕪,這守城戰,糧食最為重要,糧食多了,也能替我們多頂一段時間。」
「不錯,明日我便吩咐駱知祥去辦。」
常州城下,安仁義頂盔披甲,正站在望樓上,看著己方士卒正圍攻常州牙城,此時的他臉上滿是灰土,嘴唇上滿是一道道的血口子,身上的甲冑也不再是都金流銀的貨色,不過是尋常貨色。原來他領軍擊破常州軍之後,錢傳褄帶著常州刺史李遇逃回城中,便縱火將城中的糧庫和其他庫房盡數點火焚燬,與城中留守的七百兵退入牙城堅守。待到安仁義領兵趕到時,雖然盡力撲救,可是糧庫已經燒得七七八八了,倒是財庫裡的布帛和銅錢倒是還留下不少。安仁義便將這些財帛拿出來賞了有功將士,然後開始拆卸城中房屋,用來打制攻城器械攻打牙城。可俗話說「大城好攻,小城難取。」這牙城兩邊靠山,算來可以攻取的也只有百餘丈,城中器械軍糧也充足的很,這些留守的兵卒要麼是李遇的親兵,要麼是王啟年從廣陵帶過來的精兵,家屬都在江北廣陵,戰鬥意志極為堅決,所以,安仁義以一萬多新勝之師,竟然猛攻了二十餘日,也沒有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