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將那兩具屍體拖到路旁的陰暗處,過了半盞茶功夫來到路上時,已經穿上了那兩個倒霉蛋的衣服,自生手持刁斗,走上四五步便敲上一下,遠遠看去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兩人一路走到小寨旁,便將刁斗扔到一旁,三下兩下便翻過了木牆,躡手躡腳的進了寨中,小心翼翼的來到望樓下。自生看看四周無人,便讓郝遜在下面放哨,自己將腳上的鞋子脫了,從腰間拔出短刀,銜在口裡,從梯子爬了上去。
陳璋蹲在灌木叢中,相距他不到百丈遠便是昱嶺關,在月光映照下,那小寨和石牆便彷彿一頭沉睡在陰影中的猛獸,隨時都有可能驚醒起來,將他一口吞沒。時間已經是四更了,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天色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最多再過一個時辰,天色便將變亮,想到這裡,陳璋不由得有點疑慮了,那郝遜和自生能夠將事情辦妥嗎?這時,陳璋突然聽到背後的呼吸聲突然急促起來,他立刻意識到這是背後的親兵等的有些不耐煩了,這時,他突然安靜了下來,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過了,剩下的便是看天命了,成王敗寇,便是今夜了。
這時,陳璋身後的親兵突然一陣興奮的騷動,陳璋下意識的往關上的方向望去,只見高聳的箭樓上,晃動著一個火把,接著便是劃了一個圓圈、兩個、三個,接著便又劃了個十字,陳璋仔細的數著辨認這那火把舞動的軌跡。
沒錯!正是事先約定好的信號,陳璋興奮的揮舞了一下手臂,轉過身去,映入眼簾的是親兵們同樣興奮的臉龐。「你們二人快些回去,帶弟兄們上來,準備進攻,記住,一定要把梯子帶上!」
郝遜躲在望樓的陰影處,睜大眼睛四處查看,雖然此此刻四周寂靜無聲,可他還是只覺得兩個太陽穴上便如同有數十面大鼓在敲一般,隆隆作響,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覺得背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卻是自生下來了,手中提著的那柄短刀上血跡斑斑,可神情輕鬆,好似剛剛不過去上了次廁所一般,不由得對這少年的膽識暗自欽佩。
「走,陳將軍此時正在寨外,我們現在就去接應他們。」自生輕聲道,看到郝遜緊張的面龐,心中不由得一動,補充道:「你莫要擔心,無論如何,你那弟弟一定會安排好的。」
郝遜聽到這話語,他也知道此時也無法辨別這話語真假,可心裡還是不由得一陣輕鬆。郝姓雖然也是休寧大姓,可他家卻只是旁支,家境也只是一般,加之父親早早去世,母親好不容易將自己和幼弟拉扯大,自己與弟弟之間的感情並非尋常家庭的兄弟可以比擬的,自小到大,也不知為這弟弟惹來多少麻煩,可比起今日眼前這事都算不了什麼。
郝遜滿腹心事,邊走邊想,不一會兒便到了那石牆旁,自生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陣,到了一處比較矮的地段,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著了爬到石牆上揮舞了幾下,不過半盞茶功夫,二人便看到月光下,一隊黑衣軍士湧了過來,由於關上都是岩石,不易挖掘,所以石牆前並無壕溝,那隊軍士輕易的便到了牆下,用梯子搭上了牆頭,飛快的便沿著長梯爬了上來。不過片刻功夫,兵士們便沿著數條長梯越過城牆,過了牆的士卒便在按照各自伙長的指揮下分列在兩邊的牆根處,伏下身子,戒備四方,等待號令。郝遜正暗自驚歎這些兵士在夜間還能如此次序井然。突然那些伙長一起斂衽行禮,他突然轉過身來,只見自己身後站了一人,身形魁梧,面目粗豪,盔甲上裹了一件緋色錦袍,在一眾皆著黑衣的軍士中特別顯眼,正是此次行營參軍陳璋。
郝遜忙不迭趕緊行禮,陳璋隨手扶住,低聲笑道:「此次行事,敬之功勞最大,已經上書主公,委以仁勇校尉,賞絹百匹。」
郝遜聞言,正要開口謙謝,陳璋擺了擺手,臉色轉冷,道:「陳某治軍,有功雖仇必賞,有過雖親彼誅,今日吾輩已入虎穴,列位當戮力同心,同心擊賊。」
一旁的軍官同聲稱是,原來陳璋出征前,呂方為防止其作出什麼的事情來,竟然只讓他一人前往行營中,連先前那三百貼身護衛亦留在杭州,所以這襲營時帶的精銳全都是從那兩坊莫邪都中選拔出的精銳,這些兵士都是經由呂方苦心訓練過的,戰力是沒話說的,可陳璋不過是一個降將,想要指揮的動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他在這個緊要關頭還要重申軍紀。
陳璋見眾將士恭順的很,便下令行事,入營的士卒們便按照事先安排,或去攻打寨門,或者去敵營放火,各自行事去了,不一會兒,寂靜的夜空便被一片喊殺聲和慘叫聲所打破。
薛尤舉站在敵陣之中,四周都是披甲持兵的敵兵,雪亮的白刃不住的向他砍刺過來,雖然他拚死抵抗,可四周的敵兵越來越多,可他雙臂也越來越酸痛,突然,他腳下一軟,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四周的敵兵順勢擁了上來,看來越來越近的白刃,薛尤舉再也無力抵抗,只得閉目待死。正在此時,薛尤舉猛然醒了過來,原來方纔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看來是這些天自己心理壓力實在太大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薛尤舉擦拭這滿頭的冷汗,耳邊傳來一陣陣喊殺聲,他晃了晃腦袋,可是那聲音還是存在,還越來越近了。這是什麼回事?他猛地跳下榻來,快步走到帳門口,揭開簾布,只見不遠處的昱嶺關上的兩座小寨上火光沖天,己方的大營也有許多地方著了火,在營門口,大隊的黑衣士卒正與自己的守卒廝殺,可是莫邪都不是已經撤兵了嗎?這又是哪裡來的敵軍?
「難道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騙局,讓自己往裡面鑽的?」薛尤舉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趕緊上前劈胸抓住一個四處逃跑兵卒,厲聲喝問道:「那些放火的是什麼人?」
那兵卒本來不過是個種田的農夫,剛剛被抓到這邊來一個月不到,便突然遭到突襲,正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卻突然被人抓住,抬頭一看竟然是將軍,早已嚇得糊塗了,連薛尤舉問的什麼也沒聽清楚,更不要說回答了,只是渾身亂顫,口中吐出的都是些沒有意義的詞句,連個整句都沒有。薛尤舉沒奈何,只得將他丟到一旁,又抓了兩三個人,可偏生都是一般模樣。正惱怒間,卻聽到身後有人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轉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副將,只見帶著二十餘人,都滿身血污,甲冑不齊,顯然是方才剛與人苦戰過的。
「薛將軍,快退吧,莫邪都已經攻上山來了,遲了便來不及了。」那副將氣喘吁吁,右臂上包了一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破布,隱隱可以看到裡面滲出的血跡,顯然受傷不輕。
「這是怎麼回事?莫邪都不是撤了嗎?怎麼又一下子攻上關來了?我不退,今日這昱嶺關便是薛某的死敵了。」薛尤舉壓抑了許久的憤怒和迷惑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猛然從一旁兵卒手中搶過一把橫刀,光著腳便一邊嘶喊著一邊向關上衝過去。
那些兵丁不知道怎麼回事,趕緊一擁而上,將他抱住,那副將來到薛尤舉身前,歎道:「將軍,若是關上都是我們昔日統領的兵卒,我也願意和你在這裡死戰,可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人,敵軍大兵沒到,便是這般模樣,我們留下來也不過是白白送命罷了,將軍你便是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這些跟隨你多年的將士的性命難道你也不在乎了嗎?」
薛尤舉聽到副將的話,動作突然僵住了,抱住他的兵士看他不再掙扎,也鬆開了手腳。薛尤舉看了看臉上滿是塵土和疲憊的手下,再看看營中四處亂竄的那些新兵,不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發出一陣絕望的哀嚎。
次日清晨,昱嶺關上,石牆已經被拆開一個大口子,大隊的莫邪都兵卒正由其通過。在守軍的大營裡,大隊的降兵正垂頭喪氣的坐成一團,正用這疑懼的目光看著正在通過的莫邪都兵士。
陳五站在道旁,觀看著昱嶺關的地形,不由得讚賞道「果然是好手段,昱嶺關地勢險阻,右當歙郡之口,東瞰臨安之郊,南出建德之背。位處三州之要會。陳參軍卻一夜取之,不損士卒。這西征之役,當記首功。」
陳璋卻毫無在錢繆麾下的倨傲模樣,拱手道:「這不過是主公運籌得力,將士用命之功,主公先在杭州斬殺錢繆,盡虜鎮海軍之精銳;後又讓武勇都渡江取越州,迫使浙東諸州分兵救援,州中空虛。此時我軍再以實擊虛,彼勞我逸,彼寡我眾,豈有不勝之理。再說若無自生、郝遜二人潛入敵營,以為內應,縱然陳某再有本事,又如何能奪下這昱嶺關呢?」
陳璋如此謙遜,倒是讓陳五吃了一驚,此人方才一番話說下來,竟然將自己的功勞盡數推了個乾淨,和往日裡耳聞裡完全是兩個人,陳五*不由得又仔細打量了陳璋一下,只見他上身微躬,臉色恭謹,哪裡有半分狂傲模樣,不由得咳嗽,問道:「那以陳參軍所見,吾軍破關之後,當先取睦州還是歙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