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缺口處,呂方斜倚在乘輿上,正在不斷地調配軍士,讓疲倦的士卒下去休息,替換上精力充沛的將士,不斷粉碎守軍的抵抗,向牙城方向挺進,自從陳璋臨陣叛變,顧君恩全軍皆沒,一直在城外觀戰的武勇都也開始猛攻,很快就擊破了他們當面軍心動搖的守兵,鎮海軍的抵抗便變得沒有組織起來,勝利對於莫邪都來說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這三天來,呂方彷彿打了雞血一般,不眠不休,在土山上指揮全軍,眼下雖然精力依然旺盛,可身體卻已經支撐不住,不能騎馬,此時戰況稍微平穩了點,他趕緊往嘴裡塞了點胡餅,填填肚子。
「有一名降兵喊著鬧著說有緊要事情,相關與越王錢繆的,請問是否接見。」自生在呂方耳邊低聲道,破城之後,大批鎮海軍棄甲投降,在錢繆尚未授首,整個戰事尚未結束的此時,呂方越發感覺到手下可以獨擋一面的人極少,結果只得讓王佛兒從親兵隊中領了三百人去管理降兵,而留在呂方身旁統領親兵的則變成了這個嘴上沒毛的自生。
呂方正吃得急,被此事突然打斷差點給噎著,連續灌了好幾口水方才將胡餅嚥下去,趕緊吩咐道:「快帶上來,軍情瞬息萬變,莫要耽擱了。」
不過片刻功夫,自生便帶了一人上來,只見其身上只披了見破舊戰袍,年紀也不過十四五歲,身形瘦小,看樣子不過是鎮海軍中尋常軍士,進來時神情緊張,緊跟在自生後面。呂方微微皺了皺眉頭,臉上已經露出些許厭煩不滿之意,這等人在鎮海軍中只怕不過是僕隸一般的人物,又能知曉什麼要緊事情,這自生雖然這幾年來長進了不小,不過指揮親兵隊還是早了點。
自生也看到了呂方的表情,心中暗自後悔,惱怒的喝道:「你方才不是說有要緊軍情嗎,你若是誆騙你家爺爺,等會有得你苦頭吃。」
那降兵顯然已經被自生的威嚇給嚇住了,畏縮的向後退了幾步,又好似下了極大地決心,一頭撲倒在地上嘶聲喊道:「小子並非誆騙,某知道杭州牙城中通往城外的秘密地下通道。」
此人話音剛落,呂方霍的一下從乘輿上站了起來,跳到那降兵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前襟,一把將其提了起來,盯著他的雙眼,低喝道:「此事當真,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降兵口齒頗為笨拙,結結巴巴半天才將意思表達清楚,原來此人的父親本為牙城中的守兵,武勇都之亂時,因為年紀大了,手臂也殘了,所以留下守城,卻因為年老睏倦,在值班時睡著了,為錢繆從暗道入城時看到,竟然被其用槍桿活活打死。父仇不共戴天,本來以錢繆的身份,他無拳無勇,又無其他本事,他一百年也是報不了此仇的,可天賜良機,湖州兵圍城,他便留了心思,這些天來細心查看,天可憐見,竟然讓他找到了暗道的入口和出口,待湖州兵破了城,他料定錢繆會從這暗道逃出,便投到呂方這邊,拚死通報。
說到最後,此人哭喊道:「我父為錢繆賣命已經不下十年,落下一身傷,連手臂都廢了,卻為其所殺,今日不求使君有何恩賞,只求讓我能抱此大仇,能夠讓那錢婆留死在我眼前。」說到這裡,便連連叩首,額頭和堅硬的夯築地面發出一聲聲悶響,流出的鮮血很快先現出一片紅跡。
這一席話下來,饒是呂方的心腸早已如鐵石一般,也不由得感到幾分惻然,
正要說話,一旁的范尼僧卻衝了出來,大聲喊道:「主公。」便要開口懇求。
呂方擺了擺手,他知道范尼僧要說什麼,擺了擺手答道:「錢繆乃是世上梟雄,此時窮途末路,其困獸猶斗不可小視,武勇並非你所長,我遣陳璋將軍隨你同去,你看可好。」
范尼僧方才開口便是為了相求此事,畢竟靈隱寺方丈了凡有很大可能隨錢繆由暗道一同逃走,呂方這般說顯然是遂了他的意,他此刻已經是心急火燎,也不多言,拜了一拜便轉身離去。
杭州城外,地道出口處,一行人正急匆匆的從裡面魚貫而出,為首的正是錢繆。自從陳璋叛變之後,杭州城內的鎮海兵見大勢已去,紛紛棄甲而降,牙城中雖然糧秣軍器充沛,但軍心動搖,兼且看到湖州兵攻城時露出的諸般利器,錢繆已經知道孤城已不可守,便留下成及堅守牙城,自己帶了諸子及羅隱、了凡等人,由暗道逃走,準備逃往蘇州,再做打算。
錢繆出得坑道來,轉身往杭州看去,只見夜空下城內火光四起,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根本杭州城正落入敵手,心裡便如同刀割一般,他也是果決的人物,知道此刻自己尚未脫離險地,拖延不得,片刻便壓制住心情,緊了緊身上裝束,正要催促眾人趕快上路,卻突然聽到四週一片窸窣聲,彷彿有許多人走動一般,正驚訝間,只看到四周突然一起升起數十個火把,大隊軍士刀出鞘,箭上弦,將錢繆圍在當中,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盔甲外披著黑袍,正是范尼僧,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錢繆身後的了凡,瞬也不瞬。
錢繆一行人頓時向後退去,可左右四顧卻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們能夠被選來和錢繆一同逃走,自然是其的心腹親信,此時見狀知道已經沒有了倖免的道理,紛紛拔刀持槍,準備迎頭死戰,以圖僥倖殺出一條血路來。
錢繆碰到這等突變,卻是處變不驚,冷靜的觀察了一會形勢,知道力量懸殊,伸手攔住手下的盲動,朗聲道:「在下杭州錢婆留,對面的是哪家兵馬。」
此時范尼僧倒也不急了,大聲答道:「某家湖州長史范尼僧,奉我家主公之命在此相侯大王多時了。」
「呂刺史好手段,錢某花費那麼多民力修築而成的堅城,他卻三日便能攻下,敗在這等英雄好漢手下,某家也沒什麼話說,只是這暗道出口極為隱秘,卻不知汝等如何知道的。」錢繆一面尋找著話題,拖延時間,右手卻背在後面做了個手勢,身後數名親兵會意,暗自張弓布矢,準備一旦錢繆發令,便先射殺敵將,無論成與不成,再趁亂殺出重圍。
范尼僧正欲開口回答,身後在陰影處的陳璋朗聲道:「錢婆留凶狡異常,范長史且小心他拖延時間,以作他圖。」范尼僧立刻會意,退了兩步,身後親兵也立刻持盾上前護衛,立刻錢繆便再無機會逃脫。
陳璋剛剛開口,錢繆便聽出了他的聲音,怒罵道:「陳璋你這廝好生無恥,某家自問待你不薄,以衢州刺史之位相酬,為何你卻臨陣反戈?」
陳璋笑了笑:「無他,汝雖以刺史之位相酬,不過是危急時沒奈何罷了,鎮海軍中土兵頭領本就對我等客軍頗有猜忌之心,武勇都之亂後,像我這等毫無根基之人,卻居高位,享厚祿,又哪裡能夠久遠的,不如早做打算。」
陳璋一席話說完,饒是錢繆城府極深,此時也被氣的半死,戟指大罵道:「汝今日叛我,他日又未必不能叛那呂任之,像你這等反覆小人,必無一個下場,錢某便是身死,也要化為厲鬼,在地下相侯。」
陳璋臉色頓時大變,錢繆方纔那番話說的便是所有叛變者的心頭大忌,卻聽到范尼僧在一旁安慰道:「莫邪都中多有降將,主公皆委以重任,只要你不懷二心,便勿用擔心。」
陳璋也知道呂方派他來殺錢繆,一來是他地形熟悉,二來是讓他立個投名狀,他也要在新主人面前顯露手段,眼看呂方不過數年時間便奪取兩州,未來不可限量,手下又缺乏人才,自己若是能擠入心腹之列,未來便是不可限量。他拱手對范尼僧拜了一拜,戴上鐵盔,提了長柯斧,大聲下令道:「眾軍士聽命,除錢繆、了凡二人外,其餘人皆斬。」
次日清晨,杭州牙城下,大隊湖州兵列成軍陣,將牙城圍的水洩不通。經過一夜的苦戰,杭州城內除了這牙城之外已經都被湖州兵控制了,只有蘇州刺史成及還領著三城都的殘兵還在堅守,拖延時間好讓錢繆逃走。
成及站在城頭,看到外面湖州軍陣絲毫不亂,暗中符合法度,果然是天下少有的精兵,最難得的是大勝之後,將吏卻無驕慢之氣,不由得暗自擔心在這等強兵攻擊下,這牙城又能堅持幾日,轉而又暗自嘲笑自己,越王已經脫逃,自己在這城中不過是當個棄子罷了,多幾日少幾日又有什麼關係。
成及正傷神間,猛然聽到湖州軍突然齊聲大呼「威武!」近萬人的齊呼聲匯成一片,便彷彿雷鳴一般,城中守軍本就士氣低落,被這般一嚇,軍心頓時搖動起來,成及剛要吩咐手下將吏四處彈壓,卻看到軍陣中衝出一隊人馬來,為首的一人看服飾已經是敵軍統帥湖州刺史呂方,人馬到了離牙城一箭遠近處便停住了腳步,大聲向城頭喊道:「某家便是湖州團練使呂方,蘇州成刺史可在。」
此時的成及猜想也不過是勸降的話語,他此刻已經打定主意,多拖延些時日便是,自從他在蘇州為楊行密生俘後,便不打算受再受此辱,存了必死之心,也不懼呂方再玩什麼花樣,朗聲道:「在下便是。」
「汝此刻困守孤城,便有天大本事,又怎麼施展的開,不如棄甲歸降,免得徒傷士卒性命。」
「成某當年為吳王所持,亦不歸降,何況今日,汝只管領兵來攻,某頭可斷,膝不可屈。」
「汝不過為錢繆守城罷了,此人現在已經在我手中,你也何必如此,你若不信,大可親眼看看便是。」呂方也不著惱,言罷便擊了擊掌,身後人便退出一人來,只見其身形高大,渾身被捆的結實,正是越王錢繆。
城頭守兵頓時嘩然,錢繆為防止守軍崩潰,他出城逃跑的消息還是保密中,呂方吩咐推出錢繆後,身後士卒又取出數十枚首級還有衣衫用品來,盡數扔到城下,皆是昨夜裡隨錢繆突圍的親信將吏,了凡、羅隱以及錢繆諸子皆在其中,這麼多東西便在眼前,決計作偽不得,何況若是錢繆未死,此時早已出來反駁,可上面的成刺史卻毫無舉動,好似被突然的打擊驚呆了一般,啞口無言。
成及眼力甚好,已經看清了那些物品首級,還有錢繆身形,知道無偽,身旁被他瞞在鼓裡的手下們望過來的目光全是驚訝和憤怒,有的人眼光閃動,說不定便是要拿自己向呂方投降做投名狀的,不由得歎了口氣,走到城邊大聲對呂方喊道:「成某受越王大恩,只能以死相報,呂使君雅量高致,想必不會禍及家人。」說到這裡,成及拔出佩刀,反手自刎,屍體從城頭上落了下來,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