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復二年八月,杭州臨安縣衣錦軍,此地本名石鏡鎮,因為越王錢繆出生於此地,後來錢繆富貴後,當今天子改錢繆父祖所居鄉為廣義鄉,裡為勳貴裡,石鏡山為衣錦山,所居營曰衣錦軍。古人云:「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天子賜名為此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當日正是八月五日,江南鄉間習俗,每月逢五逢十日,便有趕墟的習俗,百姓皆攜特產至交通方便處,互通有無,久而久之,那些地方便成為後來的集鎮,官府也在哪裡設卡收稅。自錢繆顯貴後,對故里稅役都頗為優厚,加之還多有親戚留居其地,官吏們也不敢肆虐,是以百姓頗為殷富,是以這裡的墟日也特別熱鬧。可當日的衣錦軍卻戒備森嚴,各處要道都佈滿是披甲持兵的士卒看守,不遠處的山林遠遠看去竟然有許多白色的斑點,走近一看竟是遍鋪錦緞,在八月的陽光下發出絢麗的光芒。原來竟是當今兩浙節度使,越王錢繆回故里遊玩,此次他新築完羅城之後,志滿得意,便回到故里,大宴故老。
勳貴裡中央的一塊數十丈見方的平地,平日裡用來給農人曬穀集會之用,此時早已打掃乾淨,鋪上華貴的錦毯,坐在當中上首的便是越王錢繆,圍坐在下面的便是他的昔日故舊。一開始眾人還有些侷促,後來看錢繆興致頗高,並不拘禮,自己也有了幾分酒意,人群中幾個膽子大點的也開始三郎長三郎短的叫喚起來,錢繆也不以為忤,笑嘻嘻的應了,一時間場中的氣氛越發熱烈起來了。
人群中有個中年漢子,算起來還是錢繆的遠方叔伯,看到錢繆這般模樣,心中的疑問癢癢的又實在耐不住了,便大著膽子起身問道:「三郎,某方才看到那衣錦山上竟是鋪了許多錦緞,雖說好看,那山林又不知道冷熱,鋪上那些錦緞豈不是白白廢了?」
錢繆得意的笑了笑:「十九叔你知道當今天子已經將賜名石鏡山為衣錦山,某家今日鋪上錦緞,也就是為了應了這個名義,待到宴後,大伙上山去,取回家去,也算是當今天子的厚恩。」
那中年漢子聽了,不由得咋舌道:「三郎你好大手筆,這滿山上下怕不有幾千匹絹布。」場上眾人聽到錢繆送了這麼大一筆厚禮,紛紛拜倒稱頌,一時間,場上「恭謝天子厚恩」,「謝越王厚賞」交織成一團。錢繆輕撫頷下短髯,笑吟吟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眾人既得了厚賞,心中暢快,有幾個喝的多了的,鄉里的土白也說出口來,幾個鄉里的長老持重,害怕他們失禮,觸怒了錢繆,反而不美,正暗示親信子侄將那幾個喝的有點多了的扶出去,坐在上首的錢繆看得清楚,站起身來高聲道:「今日錢某與故老同樂,不醉不歸,若有失禮。」錢繆轉身解下腰間佩刀遞給一旁的侍從道:「皆赦無罪。」
那侍從躬身領命,那幾個長老見狀,也只好做罷,那幾人本就喝了不少,又起坐動作了一會,身體血液一循環加快,發作起來,跳起身來,來到場中,手舞足蹈,口中唱起平日裡鄉間小調來,這江南民歌,本就詼諧有趣的很,眾人聽了紛紛拍手做合,錢繆在上面聽到舊時熟悉的曲調,一時興起,便跳了起來,來到場下與眾人同舞起來,口中歌道:「三郎還鄉兮衣錦衣,父老遠來相追隨,鬥牛無孛人無欺,吳越一王駟馬歸。」眾人也紛紛做歌相合,錢繆一直唱了三遍,方才興至,來到廣場旁的一棵大樹前,道:「某幼時嘗在此樹下指揮眾夥伴為隊伍,號令有法,今日便封此樹為『衣錦將軍』。」
眾人聽到這裡,紛紛跪下謝恩。正在此時,外面突然進來一人,神色緊張,正是顧全武,他來到錢繆身旁,附耳低語道:「大王,隨行護衛的武勇都士卒舉止異常,正在分兵包圍這裡,只怕是徐綰那廝圖謀不軌。」
錢繆聽到此事,臉色如常,低聲回答道:「若徐綰有變,我等須設法脫身,趕回杭州城去,發兵保住羅城,免得其中的糧食和軍資為其所得,就麻煩了。」
顧全武見錢繆遇此大變,卻如此鎮定,也不禁佩服的很,低聲道:「不如錢王先假裝如廁,擇一形貌相似之人在這裡代替,拖延時刻。」
錢繆點了點頭,笑道:「成武所言甚是。」言罷,錢繆便回到座位上,片刻後便言腹急,出場去了,過了半響方才回來,此時場中人大半都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了,加之天色已晚,也分不清真偽。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場外突然傳來一陣叫罵聲和兵器甲冑碰撞聲,不一會兒,便平息了下來,一隊士卒衝了進來,為首的正是武勇都右指揮使徐綰,剛進得場來,便高聲道:「杭州城內有士卒作亂,越王何在。」
場內一片寂靜,過了半響方有人起身答道:「本王在此,有何等大事,讓徐將軍如此慌張。」
徐綰也不多話,左右自有兩名親兵衝了過去,將那「錢繆」挾持了過來,待到近了,一打量,來人卻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不過和錢繆體型面容幾分相似,穿了越王的服飾罷了。徐綰低喝道:「你是何人,大王現在在哪裡。」
那「錢繆」笑道:「我不過是衣錦軍中一尋常百姓罷了,至於錢王,自然是回杭州去了。」
「好個錢繆,這般都讓他發現了痕跡。」徐綰恨聲道,接著便上前一步,按刀問道:「那越王走了多久,又從哪條路回去的?」
那漢子卻夷然不懼,笑答道:「越王走了多久,某家是知道的,可卻不告訴你,至於走哪條路,你以為我會知道嗎?」
徐綰一旁的親兵見這人出言不遜,正要拔刀威嚇,卻被徐綰伸手欄住,道:「罷了,此人既然敢留下來李代桃僵,自然是不怕死的。再說這四周多是山地,如今已經天黑,錢繆那廝又是本地人,熟知地理,只怕是追不上了。」徐綰說到這裡,沉吟了片刻,便大聲道:「來人,派信使快馬趕去許將軍那邊,通知錢繆已經走脫,立刻放火攻城。」
手下親兵立刻領命而去,徐綰轉身疾步往外面走去,來到大隊集結待命的武勇都士卒面前,跳上戰馬,大聲道:「全軍前進,目標,杭州城!」
杭州本城,已是深夜,城外的武勇都兵營卻是一片肅殺,數千士卒盡披甲持戈,收束整齊,好似在等待什麼號令一般。帥帳中,武勇都左指揮使許再思坐在當中,將吏皆身披重甲,按兩廂而立,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叫罵聲:「許將軍你這是做什麼,為何全軍戒備,卻把我這個都監軍使瞞在鼓裡。」
隨著話音,帳外衝進一名衣甲不全漢子,顯然是突然趕來,連甲冑都為穿齊,正是錢繆所委任的武勇都都監軍使吳璋,此人本是錢繆親信,安置在這由孫儒舊部組成的武勇都就是監督諸將行止,可以向錢繆寫信密報,權力極大。
許再思卻鎮定的很,笑答道:「監軍莫怒,大王出遊衣錦軍,某身為內牙軍統領,自然有迎侯之責,士卒戒備是為了準備迎候之用。」
「你莫要欺我,大王返回自然有信使提前來報,再說迎候大王需多少兵馬,用得著讓數千士卒全部披甲戒備,我看你分明是圖謀不軌。」
許再思聽到那吳璋這般說,卻也不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吳璋見許再思這般模樣,又急又怒,戟指指向許再思喝道:「許再思你私集軍士,圖謀不軌,來人呀,快將他拿下,明日我向越王稟告,大大有賞。」
吳璋喊了兩三遍,可四周平日裡溫順如羊的武勇都將吏們都一動不動,眼中的神色卻十分奇怪,好似在看一個瘋子一般,吳璋看到這般情形,只覺得自己骨頭裡滲出一股寒意來,一邊喊著一邊往帳口走去,想要找個紕漏逃走,正在此時,帳外衝進一人來,正是許再思的侄兒許無忌,理也不理那吳璋,自顧對上面的叔父稟告道:「徐綰將軍的信使已經趕到,錢繆正在趕回杭州路途中,讓我們立刻放火攻城。」
吳璋好似當頭挨了一棒,癱軟在地上。許再思霍的站了起來,大聲道:「眾將聽命,按照預先節度,先放火焚燒外城,引守衛內城的錢繆親兵出來救援,一舉擊破他們,告訴他們,斬得錢繆之首者,兩浙任署一州刺史,破城後,我只要這杭州城,子女玉帛都是他們的。」
眾將紛紛領命,各自出的帳外,不一會兒,帳外傳來一陣陣武勇都士卒的歡呼聲,在黑夜裡聽來,分外可怖。此時的吳璋已經嚇破了膽,鋪在地上不住磕頭,連一句求饒的話都不敢說,生怕觸怒了許再思。
「叔父,此人如何處置。」
許再思懶懶的看了看那吳璋,笑道:「出兵之前,總的拿樣東西祭旗,也罷,也讓這廢物起點作用吧,再說殺了此人,也好向將士們表明再無後退之意。「
那吳璋聽到對自己的宣判聲,立刻癱軟在地上,連半點反抗的念頭都生不起來,立刻有兩名親兵進來將其拖了出去。
武勇都大營營門,一隊隊士卒正在魚貫而出,往不遠處的杭州城開去,營門口旁,一桿大旗在夜風的吹拂下不住抖動,一旁的木桿上掛著一顆首級,正是剛剛被用來祭旗而被斬殺的吳璋的,鮮血正一滴滴從頭顱上滴了下來,這是當晚的第一滴血,但絕不是最後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