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剛剛說完,眾將皆默然,過了半響,一人笑道:「呂兄這辦法倒有些像漢時賈生以爵位換取商人往塞上運糧的法子,只不過把獎勵由爵位換成了糧帛,我看這法子不錯。」
呂方向說話那人露出感激的目光,他知道自己這辦法雖然可以節約自己州中百姓的民力,還能給他們增加一點收入,可也太新奇了些,只怕難以通過,此刻見此人表示贊同,眾將也紛紛表示贊同,糧秣運輸之事既定,李神福便分配諸將任務,待到午時,軍議完畢,眾將紛紛退下,呂方退下時多留了個心眼,在外面故意等了一會,待到方才第一個贊同那人出來後,呂方便走到身前,斂衽為禮道:「方纔多謝將軍出言相助,在下這裡謝過了。」
那人身材魁梧,臉色白皙,頷下三縷鬍鬚,雙目炯炯有神,依照唐時的審美觀乃是個少見的美男子,見狀趕緊扶住呂方笑道:「呂刺史怎麼這麼說,大軍過境之時,那供應之事你搞得那麼好,自然按你的辦法搞好。」說到這裡,便爽朗的笑了起來,呂方小心結納,原來此人也是姓呂名師造,在李神福麾下任行營都尉一職。呂方細心詢問,發現這呂師造祖上竟然和徐城呂家都是出自壽州呂氏一脈,呂師造見狀也歡喜得很,便一同敘了族譜,發現發現是同輩中人,便以兄弟相稱,呂方以年齡小了兩歲,便以兄長稱呼,立刻兩人便覺得親熱了起來。
李神福用兵極為迅捷,次日,便分兵兩路,直撲烏程而去,駐守烏程的許再思這幾年來手中精兵被抽調的七七八八,現在手中也只有兩千餘老兵,其餘都是當地新募集的土兵,他久經兵事,淮南方大舉調兵,已經有所耳聞,早就將輜重運的差不多了,還未等淮南兵到,便已經領兵退往獨松關去了,當地豪強自然是望風而降,那獨松關位於南獨松嶺上,山勢陡峭,許再思又在上面砌了兩道石牆,據山勢而守,李神福一時攻破不得,只得留副將領別部與其對峙,自己領本部精兵由天目山西麓的千秋關,由小路急進,直撲臨安縣城,想要直薄杭州城下,卻在那裡一頭撞到了領大軍來源的鎮海軍顧全武,在一場激烈而不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遭遇戰後,淮南軍的前鋒被擊敗,顧全武也不追擊,將全軍分立八寨,與其對峙起來。
唐時臨安縣位於杭州以西北方向,其地形西、南、北三面環山,唯有東面呈馬蹄形的開口,一條道路從這個開口一直通往杭州,其西、南、北三面都是海拔在一千米以上的山脈,而東南則急劇變為海拔不過50米的河谷平原,由宣州通往杭州的官道便是和穿行在叢山中的河流平行,而顧全武的軍營便堵在叢山通往河谷平原的入口處,背後便是臨安城。李神福統領的淮南軍則不得不依山勢布營,大軍的補給都要通過叢山的官道運過來,其困難可想而知。
顧全武深知地理兵法,知道自己補給遠遠比對方容易,所以深溝高壘,並不接受會戰,只是為了提高手下士氣,偶爾派出選鋒出營交戰;而李神福雖然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舉進攻,因為山間紮營,諸營之間交通不便,很難互相支援,一旦抽出太多兵力攻敵,一旦被擊退,敵兵反撲上來,很容易出現營內空虛,被敵所乘的情況,所以也只能不斷派出少量兵力,想要找出對方的空隙來,就這樣,兩軍就這樣相持到了十月。
淮南軍大營修建在山谷間,四周的樹木柴草早已被砍伐乾淨,一來為了建築所用,二來也是防止敵軍火攻或者隱蔽接近。四周高處各有小寨以為瞭望防禦之用,一條河流在營寨旁流過,河旁修築了一個簡易的碼頭,呂方的後勤船隊便在這裡裝卸物資,可惜由於水流在山間湍急的很,有好幾段只能搬到陸地上用人力畜力搬運。
李神福站在帥帳前的高地上,此時的他再無兩個月前躊躇滿志的模樣,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一道道彷彿刀刻出來的一般。遠處的碼頭上,三條兩三百石的船隻靠攏在岸邊,士卒們正在往下卸著糧食,大群的淮南士卒圍在四周,不時發出高興的歡呼聲,若走近看,那些士兵臉上都有饑色,這兩個月來,雖然呂方全力轉運,可要通過這糟糕的道路補給這麼多軍隊,實在是力有未逮。
「今天總算三條船都到了,不然這萬多張口,真不知道該如何填滿。」說話的是站在李神福身後的呂師造,他看著下面搬運糧食的軍士,額頭的皺紋幾乎成了「川」字形。
「哼!」李神福指了指遠處從船上下來的書吏模樣的人說道:「此人定然是呂方那廝派來叫苦的,說今日又傷了多少水手,損壞了幾條船隻,你這族弟別的也就罷了,可身為一個武人,怎的一副奸商脾氣,連壞了幾條船也要來跟我這一軍主帥說,若不是我手上沒人能夠接替他這糧料使一職,本帥立刻便撤了他。」
呂師造和李神福共事多年,心知他這只不過因為戰事不順,遷怒於呂方罷了,於是笑道:「我看呂方那廝倒不是心疼那幾條船,只怕是旁敲側擊,讓將軍撤軍罷了,先前我軍出師,不過是以為錢繆已死,可依現在看來,大半是謠言。如今我軍被堵在群山之中,分駐數處,連通的道路很容易被切斷,一旦那顧全武一一軍牽制主寨,以主力攻其餘,以將軍之勇,只怕也難以應付呀。」
李神福默不作聲,過了半響,方才歎道:「我何嘗不想撤軍,可楊王在病榻之上,以大軍委任與我,如今耗費錢糧億萬,可寸土未得,我有何顏面去見楊王。再說這群山之間,道路狹窄,萬餘大軍有強敵在後,一旦顧全武遣輕銳抄小路側擊,那時只怕便是全軍覆滅的局面了,如今只有堅持下去,尋機大挫那廝,方能全師而退。」
呂師造聽了,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兵法之道,進軍固然困難,在強敵全師而退更是千難萬難,多少名將屢戰屢勝,結果退兵時喪了一世威名,尤其這群山之間,肯定有不知名的小路,同行大軍自然不行,可走數十名輕兵卻是可以,顧全武手下浙兵大半都是本地人,熟悉地理,一旦大軍退兵之時,在那山間小路上遭到襲擊,首尾不得呼應,那可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李、呂二人正傷神時,身後一名親兵趕來稟告,原來昨日派出的一隊遊兵成功襲破鎮海軍一處哨所,斬首十餘具,還奪得三四隻羊,兩頭豬,還擒獲兩名浙兵。
聽到這個消息,兩人相視苦笑,平日裡像這等消息,最多告訴一名中軍虞侯也就罷了,哪裡會煩勞到統帥萬人的大將這裡來,看來也是現在戰局實在不利,連小勝也要通報過來了。
李神福想了想,便吩咐獎賞那隊士卒每人錢五貫,絹兩匹,勳書上還加一轉功。這段時間淮南軍被堵在山裡,一旦出兵大半都是在鎮海軍意料之中的方向來,加上地理不熟,所以這樣的小規模戰鬥十戰九敗,加上補給不足,軍中士氣低落的很。呂師造在一旁聽得,也知道李神福這般格外厚賞,也是為了激勵士氣,突然靈機一動,補充到一句:「且將那些浙兵俘虜帶過來,我有話要問。」
何五屁股上挨了一腳,踉踉蹌蹌的跌進帳來,好不容易站穩了,膝蓋內側立刻挨了兩記矛桿,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直跌的膝蓋生疼。抬頭一看,只見一名白臉將軍,坐在上首,形容威嚴,看盔甲式樣是淮南軍中的高級將領,心中不禁打起鼓來,莫非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不成。
他本是浙軍中一名伙長,下面也管著十餘名軍士,到營外哨所駐紮,他那哨所在鎮海軍營寨的後面,位置也不甚緊要,不過是用來護衛運糧隊的,這兩個月來淮南兵和鎮海軍在前面交戰,他這伙兵卻連淮南兵的毛也沒見到一根,於是便放鬆了警惕,誰知道昨日一隊淮南兵不知從那條小路轉了出來,發動突襲,一下子將自己那伙兵殺了個稀里嘩啦,順便還將附近幾戶人家殺了個乾乾淨淨,砍下首級以為記功之用,那伙淮南兵想必是餓昏了,竟然連人家裡的幾隻羊和豬也不放過,盡數趕了回來,自己眼看抵擋不住,便丟下佩刀投降,那伙淮南兵雖然為了抓活口,饒了自己一命,可一路上拳腳相加,苦頭可沒有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