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第225章 調查
    呂方一行人坐在樹下納涼歇息,牛五也看出這夥人非富即貴,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生怕哪裡做的不好,平白惹來禍患。

    呂方隨手接過隨行的自生送來用清水洗過的布巾,擦拭了汗津津的頭頸,只覺得說不出的涼快,看到散落在一旁的農具,隨手提起一柄耒耜來,卻覺得手中重量不對,仔細一打量,原來那耒耜竟然只是在刃口處薄薄包了一層鐵,許多地方已經露出裡面的木頭來。呂方又撿起其他的幾件農具,結果除了一柄鐮刀以外,大半皆是如此,唯一全部都是鐵製的鐮刀也已經被磨去了大半,呂方隨手用左手手指試了一下鋒刃,刃口也是鈍的很。呂方隨手將鐮刀放回地上,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半盞茶功夫,方對牛五笑道:「這位兄弟,為何不將這鐮刀打磨一下,這麼鈍的口,幹起活來多費力呀。」

    牛五苦著臉答道:「這位客官哪裡知道小人的苦處,這兩年湖州戰事頻繁,各家族主都在訓練莊丁,準備打仗,莊中的鐵器大半都被搜羅去了,便是有鐵匠替你打制農具,那價錢也是嚇人,村中人用的大半都是包鐵的耒耜,這鐮刀刃口雖鈍,但總強過包鐵的,若是磨壞了,就沒法子了。」

    呂方聽到這裡,臉上掠過一絲陰影,眉頭微皺,旁邊的自生看了看主公的臉色,結過口問道:「現在戰事早就結束了,那鐵價總該跌下來了吧?」

    牛五對自生唱了一個肥喏:「小哥有所不知,雖然戰亂已平,可那挖礦煉鐵,並非尋常人能做得的,自古以來這天目山麓便有鐵礦,不遠處的長廣還有煤礦,可聽說新來的刺史*鬻爵,將本縣縣丞和主薄都賣給了余,尤二家,現在能夠在那邊挖礦煉鐵的都是他們兩家的人,聽說價格貴的很,小人待到秋收後,繳完秋稅後,也不知有沒有餘錢打上兩件農具。」說到這裡,牛五禁不住低下頭歎了口氣,渾然沒有看到四周的從人聽到他對新來的刺史出言不遜,一個個臉色大變,有人已經按到腰間刀柄上了。

    對面的呂方卻臉色如常,伸出右手微微下壓,示意手下稍安勿躁,從懷中取出二十餘枚制錢來,遞給牛五笑道:「今日在這裡叨擾了許久,又喝了這麼好的井水,這點錢便算是給牛兄弟的茶水錢了。聽了兄弟這番話,那刺史也是個糊塗蛋,竟然累的治下百姓連件鐵製農具都沒有,像這等人居然還能官居四品,倒真是稀奇事。」

    牛五正要伸手推辭,可呂方的神情雖然和藹,可言語中自有一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力量,加之牛五也的確窮困的很,最後還是滿臉愧色的接過制錢,笑道:「些許清水,又值得甚麼,哪裡當得這般重禮,倒是生受了。」說到這裡,牛五突然拍了一下腦袋,笑著對呂方道:「客官且在這裡等會兒,小人去去就回。」說罷轉身取了那半個葫蘆便向不遠處的灌木叢跑去,片刻後便跑了回來,雙手捧著的葫蘆瓢裡裝著些野果,紅艷艷的看上去頗能引人食慾,牛五又取來清水洗淨了,笑道:「這些山裡的果子也還爽口,客官且先嘗嘗,也能解解暑氣。」

    呂方取了一枚,那果子倒有點像覆盆子,塞入嘴中一嘗,酸酸的頗能提神,便又取了一枚吃了,對眾人笑道:「味道還不錯,你們也來嘗嘗牛五兄弟的心意。」

    眾人走過來紛紛取了野果吃,當時正是秋老虎的天氣,眾人又走了許久的山路,此時嘗了這野果,便覺得精神一振,對這牛五的觀感也好了幾分,正在眾人吃野果的時候,呂方好似無意的問了牛五一句:「牛五兄弟,若有人能打制許多鐵器,便宜的賣出,你覺得如何。」

    那牛五卻沒當真,笑著答道:「那如何可能,這鐵可不是尋常物件,一般人哪裡能夠打制買賣的,客官莫不是開玩笑吧。」原來中國自從漢武帝以後,鐵便是屬於專賣的產品,在鐵產地設有鐵官,鐵礦的開採,冶煉,鍛造都由政府控制,價格也由政府統一控制,如果私人私自開採冶煉,一律處以重刑,這麼做一來是政府可以從中獲取巨額利潤,二來政府可以控制這個重要資源,三來開採礦產往往會集中許多流民,容易成為造反的根源。漢代以後雖然有所變化,但制鐵也絕非尋常商人所能涉足的領域,所以牛五以為呂方是在開玩笑。

    呂方卻是坐在那邊微笑,並不說話,牛五在一旁看他不似開玩笑的樣子,笑道:「那敢情好,想不到客官做得這麼大的生意,只不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說道這裡歎了口氣。

    自生上前接過話茬:「我家主公既然開了口,自然是快得很,你且在家中等候,最多到年底,定然讓你用上鐵製農具。」

    牛五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呂方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再多話,又問了些村中的戶數人口,田畝多少肥瘦,牲口多少,種植的主要作物以及附近的特產,身後還站著一名書吏,在細細記載。看到牛五奇怪,呂方只是推脫自己生意大,要查清情況,方能決定如何做買賣,一直問了半個多時辰方問的清楚,呂方看書吏記錄清楚後,方才起身離去。牛五看著這群奇怪的人遠去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山路上,又摸了摸胸口硬硬的制錢,方才能確認這些並不是做夢,口中嘟囔了兩句,才又走向田地,將收割好的莊稼捆綁結實,放到老牛背上,好運回家去。

    半個月之後,安吉城中刺史府中,呂方滿意的看著几案上堆著整整齊齊的一疊書冊,隨手從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看,裡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安吉、長城兩縣三百餘個村莊的戶口數、田畝數、主要種植的莊稼,發現過的礦產等等粗略情況,這些便是他和幕府中的僚屬這幾個月來辛苦的結果,或者自己親自出馬,或者派遣范尼僧、高奉天二人帶隊對安吉、長城兩縣具體情況所作的調查得來的第一手資料。呂方穿越以來,越來越深的體會到了前世毛太祖的一句名言:「農民問題是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在古代中國農民問題更是所有其他一切問題的總問題,他在淮上時,便分配土地,首先說服七家族長將自己家中土地分給部曲佃農,然後以這些自耕農為基礎組成軍隊,如此才能在四面受敵的淮上生存下來。如今到了湖州之後,他知道要在湖州站穩腳跟,必然要得到當地豪族的支持,但是又不能依靠單純的給予他們利益,讓他們得到權力,人口等其他權益來收買他們,還必須能有制衡他們的手段。在呂方心中,制衡當地豪族的手段有兩件,一個自然是手中的莫邪都軍力,而另外一個便是自己這個刺史的權力。依照唐時官制,一州刺史的權力大的驚人,幾乎就是當地的土皇帝,可是作為流官,他們又對當地的情況知之甚淺,無論下什麼樣的指令,也都離不開豪強來執行,所以他們下的所有命令的結果總是對普通百姓不利,而對豪強有利,所以中國古代王朝到了中晚期往往無論做什麼改革,倒霉的總是老百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呂方為了更好的制衡住當地豪族,便決定從自己親兵隊中抽去精細軍士,加上幕府中信得過的三四名書吏,四處調查,得到了眼前這些第一手資料,無論是將來度田,解放奴婢部曲,都要以這些資料作為依據。

    屋中還有陳允,范尼僧,高奉天三人,除了陳允以外,其餘兩人都和呂方一般,又黑又瘦顯然是這些日子四處考察的結果,可這兩人臉上滿是自豪和欽佩,他們一開始聽呂方下了這樣的命令,不約而同的表示反對,這對於平日裡對高奉天恨之入骨的范尼僧來說,倒是稀奇事。原因有兩個,一個他們都是外鄉人,兩縣數百個村子,很難瞞過作為地頭蛇的當地豪強;其二工作量太大,說來好笑,呂方軍中有數千人,可是懂得書寫,能夠計算的人加起來也不過五十餘人,其中呂方同意參與其中的不過四五個人,就這麼幾個人,在使用毛筆,依靠步行的時代,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要完成兩個縣數百個村莊的各種詳情的調查,並且登記成冊,可是一項十分驚人的工程。

    「這件事情,在秋計之前,絕對不許洩露出去,陳先生,這些文冊便保管在你那裡,你派親信人手,抄錄一份,送到淑嫻那裡去,免得萬一水火無情。」呂方對陳允低聲吩咐道,所謂秋計便是秋稅徵收完畢後,各州縣總計結果的時候,一般在秋收完畢後兩旬時候。

    「使君請放心,屬下親自動手,連夜抄錄,兩日後便送到夫人那裡去。」陳允神色鄭重,顯然也已經明白了眼前這份資料的重要。

    呂方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屋內三人道:「這次同行的書吏,都學會了如何行事,他們是我們莫邪都是否能在湖州站住腳跟的關鍵,過兩日,讓他們到我府上來,我要好生跟他們講講我們為何要這般行事。」

    范尼僧和高奉天躬身領命,陳允卻有幾分不以為然,笑道:「算來沈小娘子產期也快要到了,主公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無後裔,莫邪都上下數千將士可都盼著小公子誕生,像這等小事,讓范兄或高兄弟代勞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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