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自然也不答應,這下雙方立刻僵持了起來,雙方手下士卒也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奇怪氣氛,一股不安的氣氛立刻在空中瀰漫了起來。
不時發出的兵器和甲冑的碰撞聲更加重了這種氣氛。陳允心中暗自著急,正準備獨自上前,憑借自己的武功擒拿住王佛兒,否則若是讓他回到陣中,那就更棘手了。
陳允正猶豫間,身旁突然衝出一條騎影。呂淑嫻衝到兩軍之中,對面的士卒看到一騎衝了出來,一身披甲,雖然盔甲遮掩下,看不清楚面孔,可江南本就缺馬,呂方出兵後更是幾乎將丹陽的馬匹一掃而空,連王佛兒都是步行,卻不知是哪裡來的緊要人物,饒是王佛兒治軍嚴謹,陣中也不禁傳出一陣嘈雜之聲,
「她這是做什麼。」陳允正驚疑間,卻只見呂淑嫻一把將頭盔解了下來,扔在地上,一頭流雲的長髮披散下來,對面的士卒看到馬上竟是一名女子,轟然一下子亂了起來,有幾個出身七家莊兵丁的認出了是呂方的正妻,更是嚇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雖說唐時胡風甚盛,女子並沒有像宋以後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是像這般披甲騎馬,拋頭露面與兩軍之前,還是太過駭人聽聞了點。
呂淑嫻扯了下韁繩,讓胯下的馬匹停了下來,相距王佛兒大約有二十餘步距離,大聲喊道:「佛兒,你可認得我是誰?」
王佛兒此刻已經驚呆了,他自然認得眼前的便是呂方的正妻呂淑嫻,可她來這兒作甚,還這般打扮作態,說話的口氣還頗為不善,莫非是陳允在她面前說了什麼壞話,可呂淑嫻為人深沉有智,絕非尋常庸碌婦人可比,難道是呂方真的已經死了,那陳允並非被安仁義收買,不過是投靠了呂淑嫻,呂淑嫻不過是信不過自己。頃刻間,王佛兒心中已經閃過六七個念頭。可身後的軍陣已經有些混亂了,那幾個認得呂淑嫻的老卒基本都至少是伙長一級的人物,正在一邊驚疑的看著前面的主將,一面交頭接耳和左右袍澤們說著小話。即使背對著後面的軍陣,王佛兒也能感覺到身後數十雙驚疑的眼睛在看著自己,他也知道呂淑嫻在這些士卒心中威望甚高,如果說陳允過來,士卒們還會聽從自己的指揮,可要是呂淑嫻振臂一呼,自己恐怕馬上就是叛逆的下場了,更何況兩人來到這裡,只怕縣內的府兵已經開始徵集了,憑自己這百餘人,怎麼也是敗死的下場。
想到這裡,王佛兒已經打定了主意,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一禮:「末將介冑在身,不得大禮參拜,還請夫人恕罪。不知夫人千金之軀,為何來此?」
看到王佛兒躬身行禮,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呂淑嫻深深的出了一口氣,看來今日之事可以和平解決了,手下將士不會流無謂的鮮血,想到這裡,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對王佛兒說話的聲音也溫和了幾分:「我這些日子也都在城邊督促家中忙著秋收的事情,今日諸事已經差不多完了,昨日便帶了家丁出去圍了一場獵,打了只狍子,便將皮剝下來送給秀蓮妹子鞣制。正好陳先生要來找王將軍商議,我也好些日子未曾見過王將軍了,便一同前來,這屯田莊中的事情可處理好了。」
「多謝夫人關愛了,莊中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三名作亂的頭目被貶到礦場去,其餘人等罰做五天苦功,庫房的糧食已經清點完畢,請夫人放心。」王佛兒聽到這裡,心中不禁暗自苦笑,呂淑嫻這女子好生厲害,她方才話中說去看望自己夫人秀蓮,分明是提醒自己妻子還在劉繇城中,若是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只怕她便是人質了,偏生臉上還是微帶笑容,不知道的外人還以為是相熟的朋友拉家常呢,哪裡知道幾句話裡已是刀光劍影,滅人滿門的勾當。
「既然如此,那王將軍便隨我等一同回城去吧,路上我們還有要事相商,這裡的事交由莊中的典農校尉處理便是。」
「諾。」王佛兒躬身領命,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也有些厭倦,暗想待到回到城中,若是呂方死了,他便帶了妻子去投往安仁義便是,不再理丹陽縣中的事情。
看到事情了了,兩邊的士卒都鬆了一口氣,突然大變突生,「嗖」的一聲弦響,便看到呂淑嫻從馬上跌了下來,卻是肩膀上中了一箭,看方向卻是從王佛兒陣中射過來的,兩邊軍士一下子都呆住了,王佛兒陣後一人大聲喊道:「有人要謀害王將軍,那呂夫人是陳允那狗賊找人假冒的。」對面的呂家家丁們看到夫人中箭,立刻罵聲震天,長槊放平,橫刀出鞘,壓了上去,要將夫人搶回來,並將敢犯上作亂的王佛兒等人滿門殺絕。王佛兒那邊頓時大亂,剛才才鬆弛下去的士卒們不知為何對面的甲士突然向這邊衝殺過來,一時間橫刀出鞘,弩機上弦之聲不絕於耳,眼看一場血腥的戰鬥便在兩隊袍澤之間要發生了。
「罷了,人算不如天算呀。」方才陳允還在暗自讚歎呂淑嫻果然是女中豪傑,可突然生變,呂淑嫻中箭落馬,生死不支,他也不是猶疑不決的人,此刻也只能先將呂淑嫻搶回來,再將王佛兒擒拿,其餘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正要蹂身上前,卻聽到前面一聲叱喝:「退下,誰在上前一步便不再是我呂家的人。」
說來奇怪,那百餘名呂家家甲,竟被這一聲斷喝給攔住了,陳允上前幾步,從人縫裡看過去,卻只見兩軍之間站著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肩上中了一箭,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身子。只見那些呂家家甲一個個紅著眼睛盯著對面,恨不得衝上前去將眼前這些「亂兵」砍成肉醬,可又礙於夫人命令。為首的一條漢子帶了幾人上前,想要將呂淑嫻擋在身後,防備又被人施放暗箭。卻被呂淑嫻一個耳光打了個踉蹌,斥罵道:「十五郎,你是家甲統領,不好好統領手下士卒,跑上來幹什麼,你看看,都成什麼樣了,今日讓你來,丟盡了我呂家的顏面。」
那漢子本是呂家族人,唐時稱人往往以在族中這一輩中的排行稱呼,是以呂淑嫻稱其為十五郎。呂淑嫻能挽得強弓,手勁著實不小,這一耳光打在那十五郎左頰上,頓時先是變紅,緊接著便是烏青了一大片。可那漢子回過頭對身後甲士喝道:「站住了,仔細軍棍了。」才回過身來對呂淑嫻稟告道:「依照軍律,若主帥有失,我隊軍士皆斬,小姐此次便是我隊主帥,末將才。」
呂淑嫻揮手制止十五郎的說話,轉過身去面對那些王佛兒手下軍士,那些軍士皆都不知所措的看著這邊,不知道該是轉身逃走還是衝殺過來,站在那邊,便如同一隊木人一般。
「劉五。」呂淑嫻一把推開想要扶持著他的同行婢女,上前幾步,指著對面一名認識的士卒道:「你可是在淮上莊中就跟隨我夫君的老人了,我夫君可以對不起你們的地方,為何今日竟對我們兵刃相向。」
那叫劉五的漢子正站在那裡左右為難,他也沒想到今天出來本來不過是鎮壓屯田客的亂子,一樁小事,怎的最後鬧成這樣,他本不過是尋常的廝殺漢,一下子被呂淑嫻指名叫了出來,兩旁的袍澤們一下子讓開了,周邊立刻空開了一大塊地方,他站在中間,頓時額頭上一層冷汗,結結巴巴的答道:「小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稀里糊塗成這樣了,方纔那一箭也不是我射的,我在莊上就跟著將軍了,將軍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又是分田宅,又是恩賞,我怎麼會對將軍有異心呢?」
呂淑嫻慘白的面容露出一絲微笑:「既然如此,那你幹嘛還拿著兵器對著我呢?」
那劉五看著呂淑嫻熟悉的笑容,一咬牙便將手中長矛扔在地上,周邊的士卒也有一些人丟下了兵器,可是還有一些人警惕的看著呂淑嫻後面面露凶光的家甲們,一面靠攏,一面慢慢向後面退去。
呂淑嫻看到這情形,知道這些人是害怕呂淑嫻中箭,他們脫不了干係,害怕丟了兵器後遭到報復。這些兵丁若是逃走,一時剿滅不及,讓外面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找到把柄便麻煩了,想到這裡,她強打精神嘶聲道:「今日之事,我呂淑嫻只論射箭之人的罪,余等皆無過錯,若他日我尋機報復,天地作證,便如這支箭一般。」說到這裡,呂淑嫻一咬牙,將肩上的那支箭拔了下來,一咬牙將那支箭折成兩段。
此時,呂淑嫻肩上血流如注,她頭一陣陣發暈,顯然是失血過多所致,對面的士卒紛紛丟下手中兵器,站到一旁,呂家的家甲趕緊上前,一面將呂淑嫻扶到莊中好生醫治,其餘的挺著長槊將王佛兒圍在當中,王佛兒也不反抗,將手中兵器扔在地上,任旁人將其捆了個結實。陳允也不搭理他,快步將那些降兵分置四處,好生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