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佛兒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這身錦袍正是安仁義在飲宴是所穿的,怪不得眼熟的很,趕緊跪下拜謝。安仁義搶上來扶起笑道:「某家方才看佛兒身著布袍,你身為一縣鎮將,莫邪都副指揮使,又何必自奉如此微薄呢?」
「如今已是秋末,可將士們身上冬衣還沒有著落,末將又豈敢貪圖自家舒服。」
「好好,佛兒果然有古時良將之風。我那呂兄弟把莫邪左都托付在你手上,真是沒看錯人。」安仁義笑著拍了拍王佛兒的肩膀,突然沉聲道:「呂兄弟在安吉可好?戰事順利與否?許再思那廝可不是好對付的。」
王佛兒聽了一愣,呂方在安吉被高昂刺傷的消息在丹陽只有寥寥數人知曉,他自然是其中之一,他聽到安仁義的問話,心中暗想,如今這等亂世,便是親生兄弟都不可信任,若是讓安仁義知曉呂方受了重創,說不定便要打那三千精兵的主意了,便笑著答道:「多謝安使君關心,我家主公在安吉尚好,正與許再思相持,只怕要等到秋收後,田宣州援兵趕到才能決勝。」
「主公?」安仁義頗有玩味的笑了笑,揮了揮手,那胡姬便乖覺的斂衽行禮,小步倒退著走出門外,出門時還將門戶掩上,此時屋中便只有安仁義,蘇掌書,王佛兒三人。待到那胡姬離去,安仁義轉身坐在座椅上,揮手示意其餘二人也不必拘禮坐下,笑道:「說來佛兒你身為丹陽鎮將,屯田使,也算是安某人的下屬,你視呂兄弟為主公,又視本州為何呢?」
安仁義這一番話說完,雖然如今已是秋後,屋內溫度並不高,王佛兒額頭上卻立刻滲出薄薄一層汗來,王佛兒仔細斟酌了一會兒,小心答道:「末將本不過淮上流民,朝生暮死,草芥一般的人物,主公聚士講武,驅除惡黨,養我兄弟子侄,如同再生父母一般,王某便是粉身也難相報。安使君乃末將上僚,只要是職司所在,自然全力完成,絕不推脫。」
王佛兒一席話說完,原以為安仁義會勃然大怒,說不定擲杯為號,讓屋外衝進數十甲士將自己砍成肉醬也不無可能,畢竟方才人家先是出門相迎,又是豪園美姬,推衣讓食,可以說是給足了面子,自己卻給了個軟釘子給他碰,實在是不識趣到了極點。只是王佛兒知道安仁義方纔那話語頗有蹊蹺,若不嚴詞拒絕,只怕後面又生出許多首尾來,還是一開始講明白的好。
「好,好,佛兒果然是實誠人,呂兄弟好福氣,好眼光,才得來這等心腹手下。」安仁義卻不惱怒,起身在王佛兒身前來回走動了幾步,突然轉過身來,緊盯著王佛兒的眼睛道:「若是呂兄弟不在了,那佛兒又意欲何為呢?」
王佛兒一呆,當頭如同挨了一棒一般,自己的底牌一下子被對方看透了,腦海中頓時亂作一團。安仁義臉上滿是意味深長的微笑,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著他,好似要擇人而噬的餓狼一般。
「你也莫要問我如何得來這個消息,你我都是武人,也不玩那些虛的,若是呂兄弟還在,我自然不會打這三千人的主意,他當年在淮上時,我便認準了他和我一樣,都是一等一的梟雄,絕非甘於人下之人,所以我為他爭取降兵,帶他一同南下潤州,對他在丹陽的做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在那邊大展拳腳,並不以尋常部屬相待。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
王佛兒也知道呂方剛剛投入淮南軍時,雖然立下克服濠州城的大功,但是出身即不清白,又實力微薄,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後來能夠發展壯大,一來是楊行密不願意打破了手下諸將的實力均衡,所以將那千餘降兵給了呂方,其二是防止呂方留在七家莊中,故意給他許多降兵,這樣他一介贅婿實力太大,便打破了七家莊中的實力均衡,結果被王俞藉機從莊中趕了出去,才隨安仁義南下,後來才有了發展的機會。這兩者或多或少安仁義都出了一把力,可以說呂方發展到今天,離不開安仁義的提攜,可呂方剛剛出了事,還沒有確定的消息,安仁義立刻便來收買其部屬,吞併實力,其做法實在是讓王佛兒費解的很。
安仁義見王佛兒一聲不吭,便笑著自顧說了下去:「安某在秦宗衡麾下時,與孫儒曾為同僚,其人武勇彪悍,野心勃勃,深通兵法。如論武勇謀略,楊王遠遠不及,麾下的蔡兵更是百戰餘生的精銳,佛兒你和錢繆的武勇都和黑雲都都打過交道,那些不過是蔡兵的餘部罷了,淮南兵與之相較,遠不能及,為何楊行密成了淮南節度使,而孫儒卻先勝後敗,身首異處呢?」
安仁義揮手制止住正要開口說話的王佛兒:「我知道你要說楊王得道多助,孫儒暴虐愛殺,是以落敗。可楊王麾下大有殘酷好殺的武夫,安某、朱延壽、劉威等人莫不是如此,佛兒你讀書莫要讀傻了。我也一直不明白,直到後來聽蘇掌書為我講《史記》裡面楚漢相爭的故事,才恍然大悟。那高祖麾下人物陳平盜嫂欺金,彭越為澤中大盜,英布乃是項羽降將,都不是什麼愛惜名節之人,可高祖虛懷若谷,兼能用之,那項羽吟唔叱詫千人皆廢,乃是百代難見的人傑,卻因求全責備,不能用人,最後自刎烏江。我本為秦宗衡麾下的騎將,孫儒殺秦宗衡,兼併其軍,卻不能容我,我才投入楊王麾下,楊王以我任騎將,位在諸將之上,楊王麾下如我這般的,大有人在。而孫儒麾下信重的不過馬殷、劉建峰數人罷了,焉得不敗。像呂兄弟這等人物,若以尋常部屬待之,絕無法得其心,便如同那千里馬,你若拿來拉小車,只怕還不如驢子好用,不如以赤誠相待,必有得回報之時。可如今既然他已死,佛兒你應允與我,我便如待呂兄弟一般待你,扶你坐上這莫邪都指揮使的位子,如何。」
安仁義一番話說完,幾乎有半盞茶功夫,只見王佛兒坐在那裡,臉色忽紅忽白,大汗淋漓,他天生神力,平日裡便是步行百里,也沒有這般疲累的樣子,一旁的蘇掌書勸道:「安使君對王將軍如此這般,可謂信重,呂刺史若是出了事,這莫邪都群龍無首,諸將定然相爭,那時只怕他們都會到各處尋求支持,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只要王將軍點一下頭,安使君便立刻可以為你上書楊王,立你為莫邪都指揮使。」
王佛兒坐在那裡,半響都沒說話,好似啞巴了一般,安仁義也不著急,取了杯站自斟自飲,倒也愜意的很。過了好一會兒功夫,王佛兒低聲道:「你們說了那麼多,畢竟主上也不過受傷,生死還是未知,是嗎?」
安仁義和蘇掌書對視了一眼,那蘇掌書笑道:「話是不錯,不過若是王將軍只要點了頭,那麼呂刺史如今是死是活也不打緊了。」
這話語彷彿一道寒風吹過了屋裡,王佛兒不禁打了個寒戰,那蘇掌書的意思很明白,若是王佛兒同意,在安仁義的支持下,留在丹陽境內呂淑嫻、陳允等人自然無法與他相抗,莫邪左都自然落入他的手中了,困守在安吉城中的莫邪右都得此消息,只怕立刻便會潰散,更何況右都裡的幾乎所有軍官的家小親眷都在丹陽縣內,便是呂方有通天本事,也沒法活著逃回丹陽了,自然現在呂方是生是死都無所謂了。
安仁義愜意的將手中的那杯美酒一飲而盡,他從來沒有感覺酒有這麼好喝,他並不著急,靜靜的欣賞著王佛兒慢慢做出抉擇,眼前的這個男人肯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財富,美人,軍隊,權力都在向他招手,只要他點一下頭,就能從一個替別人代管軍隊的管家變成一切的主人。而安仁義他自己,就是操縱這一切的大手,只要王佛兒點了頭,後面的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莫邪左都大半都是原先在濠州是得到的降兵和丹陽的本地兵,只有少數是淮上的流民出身,王佛兒又一直擔當呂方的親兵隊長,在軍中並沒有什麼根基,那時只要自己再玩玩手腕,這三千精兵便全成了安仁義自己的了,呂方在湖州兵敗後,只怕還有不少潰兵會逃回來,自己在潤州雖然地勢緊要,可一直兵力缺乏,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以後有機會便可以一展自己的宏圖大志了。
「不,主上一定沒事,呂指揮使一定沒事。」王佛兒慢慢的開口說道,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安仁義和蘇掌書耳裡就彷彿平地打了一個響雷一般,兩人都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怎麼會有人做出這麼愚蠢的選擇,他們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臉上表情看出來自己並沒有聽錯,憤怒如同火焰一般在他們胸中立刻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