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一片阿諛之聲時,突然一聲嗤笑,顯得格外刺耳,眾人覓聲看去卻是一條矮壯漢子,臉上滿是不屑的微笑,身上穿了件尋常百姓穿的麻布短衫,在樓上一眾鎧甲和錦袍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顯眼,卻是原先的安吉縣尉牛知節。
「方纔出聲嗤笑的可是牛縣尉,卻不知有什麼高見,不妨說來聽聽。」呂方笑道,城樓上的安吉豪強們腹中全都忍不住大罵這牛知節好不識趣,這呂方本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消息靈通也都知道剛剛被高昂刺傷,誰知道會不會拿我等出氣,我等躲避還來不及,你這莽漢還要出言挑撥,只怕我等家小都要葬身於你口,眾人心思相通,不約而同的向兩旁挪了兩步,拉開和牛知節的距離,一下子把他留在當中,好不突兀。
那牛知節好似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的一般,自顧笑著答道:「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許無忌也並非不知兵的人,擺出這個陣勢無非是逼得他叔父救援與他,想要一戰定勝負,畢竟鎮海兵湖州至少有萬人,扣去各處駐守的,這安吉城下至少有六千,等下若是前後夾擊速勝也就罷了,若是一時攻取不下,許再思來援,打成消耗戰,只怕最後笑的不知道是誰。」
城頭眾人頓時默然,本來還頗有不服之意的莫邪都眾將吏臉色陰沉了起來,眼下那營寨中的三百兵和安吉城中的守軍形成犄角之勢,只要鎮海兵一時攻取不下,兵勢稍衰,安吉城中守兵即可從背後撲上去,前後夾擊,一舉克盡全功。可畢竟鎮海兵的總兵力佔了最大優勢,如果一時攻取不下許無忌這些兵,許再思來援,情況就不一樣了,畢竟現在是白天,從鎮海兵大營輕兵疾進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在當時的戰場來看可以說是瞬息間的功夫。
呂方因為重傷初癒,身上只披了件錦袍,臉色沉重,幾步走到牛知節面前,躬身行禮道:「牛縣尉這般說,定然是有以教我,呂某愚鈍,還請不吝賜教。「
那牛知節倒也不客氣,大刺刺的受了呂方一禮,道:「這兵法之道,正道就是以眾擊寡,以強凌弱。本來你行險佔了安吉城,佔了地利;雖然許再思兵多,勝負倒也是五五之分,可偏生如今又是秋天,彼軍糧無憂,便佔了天時之利,又修築長圍與你相持,搶佔地利,結果你又行險出奇兵,想要破敵。雖說兵法之道,奇正變化,那一味用險,總有覆敗的時候,如今將軍該做的不是畢其功於一役,與野地浪戰,求僥倖之道,而應先爭取大勢,待到大勢有利於我,再不戰而屈人之兵。」
城頭眾人個個聽的一頭霧水,那牛知節外表看上去不過是一介不文武夫,這下子倒是濤濤不絕說了一大堆,什麼奇正、天時、地利,彷彿諸葛亮遇劉先主說隆中對一般,可看他那一身橫肉,兩手老繭,哪裡有半點諸葛孔明羽扇綸巾,指點江山的模樣。只有高奉天和范尼僧依稀聽出了點味道,兩眼放光,饒有興味的看著牛知節。
呂方臉色越發鄭重了起來,道:「牛縣尉說的是,呂某也知道這般行險乃是一時僥倖,只是如今大勢以為彼方所得,若不行險,則步步受制,勢不可為矣,可那許再思久與兵事,一旦佔了先手,又哪裡會留下破綻與我等呢?這次如果是那許再思來,他看到營寨已被我攻取,最多留下千人築營監視而已,我也不可能將數百兵久置城外,絕不會行險決戰。」
「將軍不是留了先手,先前將城中團結兵盡數分遣回鄉,如今鎮海兵縱兵四掠,安吉百姓怨聲載道,若有一人振臂一呼,自然應者雲集,那時彼頓兵與堅城之下,外有義兵相擾,又豈能久持,如今安吉縣中英雄盡在將軍宇下,只要鎮海兵一退,若溪以西即不復為錢繆所有,將軍只需休民養士,待到時機有變,引兵東向,莫說一個湖州,便是割據一方也不是不可能的。」
「先手?」呂方笑道:「牛縣尉倒是高估呂某了,先前盡遣團結兵回鄉一來是因為湖州歷經戰亂,好不容易有個有個好收成,呂某既然為一方牧守,自然應當如此;再說呂某新任,德信未立,只怕也驅策不了湖州子弟,留在安吉城中也未必是好事。」
「正是主公的菩薩心腸才有了如今的轉機。」一旁插話的卻是高奉天,只見其神情肅穆,如果身上不是披了鎧甲,儼然一副高僧大德模樣,接著轉身對牛知節道:「如今團結兵星散,主公麾下雖然不乏智勇之士,但並非本鄉子弟,知節當年便是草創湖州團結兵之人,深孚眾望,這等重任非你又有何人可任。」
那牛知節臉上滿是玩味的笑容,好似在嘲笑什麼一般,笑道:「了空師傅說的不錯,這事的確我老牛最合適,團結兵裡的那些小伙子只要我一句話,定然合攏過來,可明府有這個膽子用這計嗎?」
城樓上眾人的眼神一下子齊刷刷的盯在呂方的臉上,的確如高奉天所說,呂方麾下眾人都是外鄉人,決計無法像牛知節這般可以召集舊部,可這牛知節並無家小在城中,只有一個老母,連妻子都沒有一個。一旦出的安吉城去,那可就是金龍脫鎖,猛虎越枷,不可複製了。若是反過來投靠鎮海兵,將城中內情一一報之許再思,那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只要牛縣尉敢出城,冒著刀兵之險,我又有何不敢用你的,如今亂世,不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試問知節若是將此計獻與那許無忌,又有何等下場,若你愚鈍到投奔鎮海兵那邊去,我也只能怪自己眼拙。」呂方話一說完,那牛知節臉色微變,對方話語裡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鎮海軍那邊的氣度遠不如自己,那許無忌若是能容得住人,不去夜襲高家,呂方決計無法這麼快攻進安吉來,你牛知節若是投奔到鎮海軍那邊去,就算許再思忍得住不殺你,難道能夠像我這般氣度用你不成,男兒一身本事,生於亂世,難道你能耐得住寂寞不成?想到這裡,牛知節已經想的清楚,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人主氣度,果然非常人能及,知節生性愚鈍,屢次衝撞,今後自當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還望明公收納。」
呂方趕緊上前一步想要扶起,卻重傷新愈,手腳乏力,好不容易才將其扶了起來,口中笑道:「知節言重了,言重了,團結兵之事,偏勞了。」說到這裡,呂方將腰間玉帶解了下來,放在知節手上笑道:「呂某這次出兵,不喜得安吉縣,卻喜得一良將,這玉帶乃是授予湖州刺史之職時,隨朝廷詔命同來的,今日便送與你,也算是今日你我主從的一個見證。」
呂方平日裡穿著簡樸的很,只是腰間那條玉帶倒的確是精美異常,隋唐時玉帶被定為官府專用,呂方也是信任湖州刺史,已經是四品大員才有資格佩戴,只見一條革帶上一塊塊玉珮豐潤剔透,摸上去竟似油脂一般,竟是少有的上品羊脂白玉製成,只這條玉帶,只怕價值就不在百金之下。牛知節雙手接過玉帶,舉過頭頂,躬身向呂方拜了兩拜道:「明府請予我勇士五十人,兵甲稱用,最多不過半個月功夫,若不能擊退鎮海兵,便請斬卻知節首級便是。」
「好,待到天黑了,知節便可出城,呂某便在城中靜候佳音便是。」
城外營壘處,許無忌心中雖然焦急,但他畢竟也就久經戰陣的宿將,也沒有做出大白天,逼著手下士卒硬著頭皮衝擊壁壘的蠢事。還好夜裡淮南軍攻打壁壘的時候,已經把壕溝填平了十七八丈寬的一段,倒也不需要考慮填濠的問題了,只是可惜來的匆忙,沒有帶長梯等攻打寨子用的器械,只得一面讓手下不住佯攻,消耗對手的精力,一面讓其餘士卒挖掘泥土,製作土袋,捆紮長槍,製成簡易的梯子。正準備間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看去卻是一騎飛馳而來,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到了跟前,只見一名許再思身邊的親信牙兵滾下馬來,大聲喊道:「指揮使有令,立即領兵回營,若有人抗命者,立刻陣前斬首。」
陣中立刻一片嘩然,許無忌好似當頭挨了一棒一般,他立刻猜到了是那胡副將出營時已經派人通知自己叔父,狠狠的拔出腰間橫刀,虛劈一刀罵道:「老革奴,此仇日後定當有報。」
潤州州治,團練使府後射圃內。安仁義正與一眾親兵較射取樂,只見其懷中如抱嬰兒,開弓如滿月,百步開外的箭靶上不一會兒便滿是羽箭,除了幾隻偏離紅心外,其餘都中了紅心,端得是神射將軍。唐時軍中最重弓弩之術,那安仁義不但弓弩之術了得,馬術也十分驚人,在淮南軍中乃是少有的騎將,一時間射圃內諛詞如潮,把安仁義聽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