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堂上,燈火通明,卻沒有如同那守門校尉所說的有準備宴飲的痕跡,空蕩蕩的只有一人,正是湯臼。只見他並沒有如平日一般身著長袍,只披了一件玄色布袍,布袍下面鼓鼓囊囊的顯然是穿了甲冑,,腰上佩了橫刀,一頂鐵盔放在一旁,竟然是一副戎裝打扮。
湯臼在堂上坐臥不寧,不時起身走到堂口往來路上看去,臉上掩飾不住的滿是焦急之色。他平日裡最是講究氣度,坐臥起居最是講究,今日卻與平日不同,彷彿在等什麼人一般。突然不遠處的崗哨傳來一陣詢問聲,湯臼趕忙起身往聲音來處看去,此時天色已黑,只能依稀看到崗哨處火光下有兩人正在和守衛說些什麼。
「怎的只有兩人,駱團那廝明明帶了七個人去的,難道事情洩露了。」湯臼心頭頓時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他生性本就多疑,此次和駱團合謀刺殺董真又是關係到自家性命的事情,而且他和駱團不過是利害相同,暫時苟合而已,並無什麼信任可言。此時見到人數不對,瞬息之間腦袋裡面已經閃過了數十個念頭。
「要不要逃到越王那裡去,我在駱團那裡也沒有留下什麼把柄,只要矢口不認,想來也拿我沒什麼辦法。」湯臼心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他幾乎就要掉頭向堂後跑去,在後面他早就預備好了一屁駿馬,以備不時之需。此時卻看到那兩人已經走得近了,看身形並非董真那魁梧過人的體態,心頭倒定下了幾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跑下堂來,為首一人果然正是駱團,旁邊一人看眉目是進城同來的一名心腹,湯臼這才把一顆幾乎跳出嗓子眼的心吞回了肚子。
「大事成了嗎?怎的只有這麼幾個人了,其餘的人呢?」湯臼看到四周沒有旁人,趕緊急促的問道。
「成了,其餘的人全完了。」駱團將提在手裡的一個油布包往湯臼眼前示意了一下,語氣裡充滿了一股掩蓋不住的興奮和疲憊。
「全完了?他們可都有帶強弩還有毒箭的,董真那廝是一個人進府來的嗎?」湯臼幾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七人他都是見過的,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兼且有強弩毒箭伏擊董真,竟只剩下兩人。
「嗯,就一個人,若是在多一個人,只怕躺在那裡的便是我們了,董真果然是萬人敵。」說話間三人已經進得堂來,駱團的臉上滿是後怕的神色。
駱團和湯臼二人坐下,那剩餘的一人跑到堂口放風,鹿鳴堂上本來的僕役早已被湯臼悉數遣退,如今諾大的堂上只有三人。駱團將那油布包放在地上,小心的解開油布包,隨著那布包的解開,董真拿熟悉的面容顯現在湯臼的面前。湯臼仔細的端詳了好一會兒,確定了這的確是董真的首級,才對駱團問道:「那我們就按計劃趕快到董昌那裡,挾持董昌,假傳王令說董真橫行不法,奉王令斬之,接受全城兵權,你看可好?」
駱團卻搖了搖頭,道:「我看不能按照舊計行事,這董真素得軍心,我等手中實力太小,一旦董真親信煽動兵變,只怕你我縱然有董昌在手,也無濟於事。」
湯臼聽了眉頭一皺,想起平日裡董真在軍中的威望,只怕駱團所說有理,自從董昌篡號以來,在軍中威望日衰,只要那些董真手下振臂一揮,自己和駱團只怕只有和董昌死在亂軍之中的下場。便點頭道:「那駱將軍你有什麼妙策。」
駱團咬緊牙關,兩腮上頓時暴起兩股青筋,隨著說話時肌肉的起伏而蠕動,看起來頗為怕人,狠狠的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董真身上印信我已經取來了,今晚便假傳董真之命,將其親信全部招來,一股腦兒全給殺了,那時無論控制董昌,還是逃出城外,都任我等行事了。」
湯臼仔細看著駱團從懷中取出的印鑒,察覺無誤,心知此時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咬牙笑道:「好,寧下毒手,莫為苦主,此時也只有下手一搏了。」
杭州城外,西陵渡口,自從近一個月前淮南宣潤二州軍渡過浙江,拿下楓林渡口後,兵鋒已經直逼西陵。可奇怪的是,安仁義統領的宣潤二州軍卻在形勢一片大好的局面下,突然按兵不動,只是不斷派出小股部隊四出搶掠,主力卻只是在楓林渡口一帶修築營壘。西陵渡口這一帶的局勢倒平靜了下來,從杭州城中趕來的鎮海節度副使杜陵自然也不會讓自己手下的新兵去和對方的老兵野戰,只是整日裡操練士卒,修築營壘。四周田野裡的百姓看到戰事平息下來,也打著膽子回到家中料理農事,畢竟莊稼人總要吃飯,總不能看著田里的雜草日益茂盛卻不管,沒了收成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是隨著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統領的淮南本部大軍渡江南下,西陵這一線的氣氛也緊張起來了。四天前,平靜已久的宣潤大營便派出一支軍隊,直逼西陵渡口,與駐守的鎮海軍相對峙起來,雖然由於淮南的宣潤軍已經渡過了浙江,佔領了楓林渡口,西陵渡口的戰略意義已經下降了不小,但這裡依然是杭州的屏障、杭州錢繆本部和攻打董昌顧全武所部的最便捷的通道,只要西陵還在鎮海軍的手中,錢繆可以利用內線的機動的優勢,通過水運將自己的軍隊集中起來,將自己的敵人:浙東董昌、淮南宣潤二州兵、渡江而下的楊行密淮南本部,各個擊破。如果西陵渡口被敵人奪取,不但錢繆所處的浙西諸州將陷入三面受敵的窘境,而且顧全武率領的戰鬥力最強的一支鎮海軍也將和杭州失去直接聯繫,唯一可以聯繫的通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海運,可在那個年代,通過海路運送兵力是十分危險的。
呂方和王茂章一行人站在蕭紹運河旁的高地上,對面的河岸上並沒有什麼人影,鎮海軍只在河邊放了些稀疏的崗哨,主要兵力都在堅固的土壘中。運河並不寬,只有七八丈開外,可以清楚的看到對面河岸邊的水草叢中棲息的水鳥。由於害怕在對岸的草叢中有弓弩手襲擊,所以隨從的衛隊都十分緊張,都拿著大盾,準備地擔當隨時可能到來的敵襲。
運河的水流速度並不遄急,通行的親兵們拿著特製的竹棍,試探著河底的泥土的鬆軟,再加上對岸的陡峭程度,還有敵營壘的情況,記載下一個個是否利於渡河的地點。鎮海軍的營壘修築的十分巧妙,他們在運河和浙江的交匯處修築了十分堅固的兩座土壘,上面安置了床弩,投石機等器械,在附近的河底還放置了許多鐵錐,這樣就使得宣潤軍的舟師無法進入運河內,運河上只留了許多艨艟快船,日夜巡邏,宣潤軍若是要渡河,就必須在沒有舟師掩護的前提下徒涉,面對對方的水師和岸上敵軍的進攻,就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呂方看著不遠處的一個河灣中,那邊蘆葦叢中依稀可見兩艘快艇,每艘艇大概可以裝10來個人,船頂上都鋪了一層硬木板,外面還蒙了防火的干牛皮,箭矢油火都難以傷害,船身兩側伸出兩排槳來,船頭裝了鐵質的沖角,用於撞擊之用。這種小艇在西陵附近的運河中有許多,平日裡便分散停靠在那些小港灣中,控制了西陵這一段的河面。
「呂將軍,你看這對岸的鎮海軍防守的如斯嚴密,你有何良策破敵呀?」
說話的是王茂章,自從呂方被他逼著出兵西陵,呂方便成了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整個變成了個啞巴,整日裡就是督促手下修建營壘,訓練士卒,倒好像不是來攻打西陵的,倒像是來這邊防備鎮海軍渡河****一方。
「沒有水軍,末將也沒什麼辦法渡河,不過我們這邊也牽制了不少鎮海軍在對岸,只要楊使君那邊打勝了,我們這邊自然有機可乘。「呂方這段時間也是鬱悶的很,本來打算撿便宜打悶棍計劃,變成了頂到最前面去當前鋒,這實在是一開始沒有預料到的,他現在最怕的事情就是這王茂章突然發神經,逼著自己當先鋒強行渡河,好不容易積攢的這點老本,可不能在這裡給糟蹋了。
「呂將軍你圍攻商隊時,不是巧計百出嗎?那兩處可都是少見的堅城,被你一夕而下,今日面對一條七八丈的水溝怎麼就說沒辦法了。「王茂章卻不放過呂方。
「該死的,這王茂章怎麼是這樣個心胸狹窄之輩,到現在還記著他兒子被我伏擊的事,這下在他手下可沒好日子過了。」呂方額頭已經出汗了,臉上在盡量的打哈哈,想要把這件事情矇混過去,一時間場中氣氛緊張了起來。
忽然人群中冒出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昔日伏擊商隊之事,我家將軍尚未投入淮南軍中,後來楊使君也說過此事揭過了,不必再提。淮南軍中多有降將,安都統,周刺史皆是此類,王都統揪著這件事情不放,豈不會寒了莫邪都千餘將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