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董昌夜夜都在做長夜之飲,一般要到中午之後方會起床,所以董真心急如焚,但害怕若是去的早了,觸怒了從父,只怕反而壞了大事。直到下午,董真才帶了駱團趕往越王府,求見從父,幸喜那董昌今天醒的倒早,正在洗漱,董真趕緊將書信和事情經過稟報給董昌聽,董昌聽了大喜,趕緊吩咐召集群臣會商。
越王府,明倫堂上,此時已是晚飯時分,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樂聲繞耳,食客滿堂。只見董昌少有的清醒的坐在首座,坐在一旁的便是滿身戎裝的董真,下面兩廂的都是董昌的重要將佐臣子。其餘閒雜人等都一律只能呆在堂下,便是端茶送水的僕役婢女,未經召喚也不得上堂,以免洩露機密。
董昌已經將那份帛書細細看過兩遍,他和錢繆相交十餘年,對錢繆的筆跡可算是爛熟於心,一看便知真偽。在殿中的群臣卻不知道今日有何重要事情,要這般正式的召開軍議,正竊竊私語時,董昌開口道:「自吾起兵為石鏡鎮將來,御黃巢,滅劉漢宏,為朝廷鎮東南這一方平安,貢奉朝廷更是從未所缺,朝廷卻吝嗇*。吾上應吉兆,立為越王。錢繆小兒起兵來攻,今日得上天護佑,取勝之機便在這幾日了。」
群臣聽了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自董昌篡號以來,可以說是連戰連敗,現在坐困圍城,朝夕不保。哪裡來的什麼取勝之機。不過董昌素來暴虐,常常因怒殺人,是以群臣也都開口祝賀,頓時間殿上滿是阿諛奉承之詞,董真聽的越來越不像話,居然有人說要董昌上越帝之號,與唐家天子分庭抗禮,可看從父滿臉笑意,自己也不便出言叱喝。只得咳嗽了兩聲,對董昌附耳低語道:「此刻說這些還太早,眾人對情況還不瞭解,何不讓駱團上來將詳情講述清楚,同時將那書信分與眾人看上一遍,也好集思廣益,想出對策來。」董昌聽了也是,便下令傳駱團上來,同時將手中的書信傳下去給眾將看一遍。
駱團上得堂來,將自己如何買通軍中僕役,得來這些碎片,細細拼接起來,然後又從多人口中旁敲側擊,最後趁鎮海軍攻城失敗,防守鬆懈逃回越州的事情詳細講述了一遍。他這番經過本來就和顧全武和許再思細細推演過幾遍,自己又本來就是董昌手下將領,對越州群臣性情十分瞭解,是以環節緊密,雖然有人詢問了幾句,他也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並沒有露出破綻來。
過了半個時辰功夫,堂中眾人也都漸漸相信了信中所言是事實,畢竟這情報不但有書信為憑,而且也可以很好的解釋鎮海軍這幾天的行動,若說這些都是詭計,那也太牽強了點。這時,眾人對董昌又大聲祝賀了起來,若說方纔的祝賀還有些虛心假意,此刻眾人心裡倒是充滿了真實的感情,對那些吉兆也有了幾分相信,董昌果然是有上天護佑,要不然浙江天險,為何這麼容易便破了,每個人心裡的小算盤也扒拉的響起來。
駱團回答完眾人的問題,上前兩步,跪在董昌面前,一面磕頭一面說道:「末將與石城山一戰時,力主出戰,壞了少將軍的廟算,還連累了湯都統,實在是罪不容誅。本來就想戰死在那裡。可又想留著有用之身,來報大王厚恩萬一。如今總算打聽到這個軍情,也算是洗刷了一點點降將的罪孽了。如今那顧全武得錢繆的書信,又知道我逃回越州城中,知道越州城中已知淮南軍渡江的消息,定然會領兵回援。在下敢情越王讓在下為先鋒,追擊鎮海軍,定使其匹馬不得西還,也好讓在下洗刷敗將之恥。」說道這裡,駱團只是連連磕頭,額頭和堅硬的青石地面相撞的聲音迴盪在明倫堂上。
董昌聽了也有些被他感動:「駱將軍你起來吧,石城山時你也是破敵心切,今日之事已經足夠贖回那次之罪。為追敵先鋒之事,我便答允你了,董真,城中將佐以你為首,你打算如何追擊顧全武呀?」
堂上此時氣氛十分熱烈,可湯臼雖然口中諛詞如潮,可內心卻越來越涼,他見董昌詢問董真如何追擊顧全武,心頭更是焦急萬分。因為一旦董真負責追擊顧全武,只怕董昌麾下精銳只怕盡歸董真指揮,如果董真取勝,軍中威望只會更高,只怕回師之日,便是清君側之時,那時自己只怕下場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湯臼正滿腦子想著如何出言不要讓董真統領這出城追兵,可董昌身邊功臣宿將早已凋零殆盡,除了董真實在沒有他人勘此重任。說來好笑,那些功臣宿將當年大半還是湯臼出讒言所害,如今他才後悔為何當年不留下一兩個,也好分董真之權,可如今已經來不及了。
湯臼正苦於無從開口時,卻聽見董真開口道:「從父,小兒以為此時不應該派兵追擊顧全武的退兵,而應該多募集士兵,然後分兵攻取那些浙東屬州,才是正理。」
聽到董真這句話,湯臼心頭一陣狂喜,這次他少有的和董真意見一致,因為若是要募集新兵,他便有機會在董昌面前懇求參與其中,只要簡拔親信於其中,便能有些自保的力量,再說分兵攻取浙東諸屬州,只要錢繆不滅,自己就可以說大敵在前,主力不可輕離越州,讓董真帶了少量部隊出去攻打屬州,自己留在越州便是泰山之靠。想到這裡,平日裡覺得萬分可憎的董真看起來也順眼了許多。正要也開口附和,把這件事情板上釘釘,免得又有變故。卻聽到旁邊一人說道:「少將軍為何不出兵追擊,須知一日縱敵,數世之患呀,那顧全武兵法嫻熟,若不趁機消滅他,杭州和越州只見不過數百里路程,將來必為大王心腹大患。」
董真笑了笑,對那人說:「並非末將要養虎為患,只是如今淮南大軍南下,兵鋒直逼西陵,若楊行密離開廣陵,渡江南下,對錢繆便是兩面夾擊之勢。若我擊破顧全武,那錢繆面對淮南必然獨木難支,那時,豈不是以我等殘破之旅獨對淮南虎狼之師。是以我想留下錢繆來抵擋淮南楊行密。這樣他也沒有多少兵力來對付我們。越州自古便為東南都會,沃野千里,物產豐饒,戶口眾多,若我等內修政治,外修武備,敬奉朝廷,浙東之地必然盡為我所有,錢繆必不能害我。若我等不修德行,虐民以逞,舟中之人盡為敵國,縱然滅了錢繆,那四周豪強又豈是能夠盡滅的?」
湯臼在那邊聽董真的駁斥,一開始還聽得十分高興,畢竟留下錢繆去抵擋楊行密南侵他也覺得很有道理,可是最後聽到董真說道內修政治,不修德行的話語時,心底頓時冰涼一片。暗想原來這董真說不追擊顧全武,原來是要首先剷除自己。
他心知自己這幾年來阿諛奉承董昌,害死不少功臣宿將,樹敵不少,又剋扣軍餉,附和董昌荒淫無度,董真只怕對自己恨之入骨,只要外敵一去,董真只怕第一個收拾的便是自己,就算他不殺自己,可這些年來自己做的壞事,樹立的敵人無數,只要自己一失勢,只怕自己一出越州城,便會被碎屍萬段。想到這裡,湯臼便是驚懼萬分,看著董真的目光也是萬分怨毒:「罷了,既然你不給我留條活路,我也只能先殺了你。」想到這裡,湯臼已經下定了決心,他看到堂上眾人都已經被董真的話所折服,也不再說什麼,上前笑道:「少將軍果然深謀遠慮,非在下能及,不過在下和駱團駱將軍在石城山還有點舊要敘敘,不知可否讓其來我府中住上一宿。」
眾人一聽,都心知湯臼還忘不了石城山的敗績,要找駱團的麻煩,暗自替駱團歎息,不過也沒有誰願意為這降將說好話。董真本來想要說什麼,但想起此人屠殺袍澤的齷齪事,心頭頓生鄙夷之心,也不再為他開脫。於是董昌也點了點頭,駱團心中暗喜,知道湯臼定然看了自己送去的書信,臉上卻裝出一股為難的樣子,好一會兒方才答應。
湯臼一回到府中,便將駱團帶入自己書房,屏退僕役婢女,只留下自己和駱團二人獨坐書房中,安排停當後,湯臼盯著駱團的眼睛低聲問道:「你好大膽子,還敢回到越州城來,莫非你以為董真那廝保的住你的性命嗎?」
駱團臉上神色如常,微笑道:「那董真性情剛直,對末將最是鄙夷,又怎麼保護在下的性命,只不過既然你收到我的來信,自然已經沒有殺我之心,湯都統又何必虛言恐嚇。」
湯臼心中一動,想要先不亮出底牌,先看看駱團到底腹中有何定計,冷笑道:「什麼書信,我不知道,你這廝害的我在石城山大敗,我恨不得對你食肉寢皮,今日把你要到府中不過是為了取你性命罷了,你莫想憑借幾句虛言矇混過去。」